他们在等天黑,好多事情要天黑才好做。其实他们的事白天做更可靠一些,但是依旧在等天黑。因为他们不想别人看到他们回家这件事,那会让许多人感到害怕。
回家会让人感到害怕?对,这肯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是,从临出门三叔满含眼泪拉着大伯的手,一弃就看出来了;从临出门三叔给他一只粗布包,里面装着一支德国造左轮枪和两枚鸭蛋型手雷,他就更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他更清楚无论发生多么可怕的事他都没有回头路,因为那是他的家,他必须回家。
都收摊儿了,冬天白昼短,再加上一溜溜小北风刮着,谁不想早点回家钻暖被窝?茶摊儿的老板催了不下八趟了。当鲁承祖背着他的木提箱和一弃二人刚刚走出布棚不到五步,那老板就已经把布棚放下,桌椅板凳茶壶茶碗全上了车,一溜烟不见啦。瞧着火急火燎般赶回家的茶摊儿老板远去的背影,鲁一弃皱了皱眉头。
黑暗降临了,没有月亮。门口站立着的伯侄二人,西面树下已经不在算命的瞎子,始终坐在墙角没挪地儿的独眼,全都被这黑暗笼罩了。
一弃已经看不到另外两个人了,但他感觉他们都没动,特别是独眼那边,总有一股极淡的尸气,很容易辨别。
大伯突然间放下肩上木提箱,抬腿跑上门口的三级台阶,一弃刚反应过来想抬腿跟上,瞎子和独眼已经鬼魅般出现在他的左右,拉住他的手臂,没让他跟上去。
他明白了,大伯在做一件危险的事,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本能地挣脱左右二人,把手放进粗布包,攥紧左轮枪的枪柄。他不能让大伯受到伤害,一有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
他打过枪?是的,那是三叔帮大帅府的吴副官淘换古玩,吴副官表示感谢带他和三叔打过一次猎,他就是那次学会打枪的。
那次他打了六发子弹。先打的步枪,第一枪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而第二枪他打中一只小鹿的脖子。小鹿中弹后又跑了百十米以后倒地死去。就在大家赞扬他是个天生的射击好手时,他抬手打下一只天上飞过的大雁,一枪击碎了大雁的脑袋。大家开始惊讶他的枪法,也有人说是他运气。于是吴副官给他换了一支左轮,他一枪打死只奔逃的狐狸,而且是对眼穿。那是因为有人在叫别弄坏狐皮。后来又打着一只松鼠,对眼穿;最后打死了一只麻雀,对眼穿,而且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死麻雀的五步外一同落下的还有一只麻雀,也是对眼穿。
当即吴副官就要给大帅推荐,让他吃扛枪饭,是三叔好说歹说,又塞给吴副官一对汉代玉件儿才没把事张扬开。
现在他紧握三叔不知在什么时候用什么古玩意儿给他换来的枪,三叔肯定知道自己会有一天要用到它。这支吴副官帮着搞来的左轮的确是正宗的德国产,柔润的枪柄紧贴手掌,闪着幽幽蓝光的光滑枪身随时可以溜滑过粗布,抽拔射击。
一弃没有想他的枪,他一直都紧紧盯着大伯的背影和背影周围。虽然看到的只是一团黑色在一大团黑色里轻轻的捣弄什么,但他依旧盯得很紧很紧,因为只有这样,黑暗才会在他的感觉里变得清晰。
“咯嘣嘣”一阵响,大门“吱呀呀”开了,鲁承祖松口气回头说了句:“行了”,瞎子和独眼也松了口气,就在鲁一弃也想和他们一样松口气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危险,同时也发现有两道微弱的光从两边影壁的檐角向大伯直飞过去。
他明白,危险来自那两个光点,他也明白,危险是冲着大伯去的,他更明白,大伯还没发现,他躲不过去。所以他必须保护大伯,他必须在那两个亮点没接触到大伯之前阻止它们。
拔枪来不及了,虽然他的出枪很快,虽然他的枪法很准,虽然他射击都不用瞄,全凭感觉,但真的来不及了。唯一能阻止的只有子弹的速度,唯一的速度,不包括其他动作。
子弹动了,枪响了,声音不算大,听起来只有一声,但那两个亮点就在快碰到鲁承祖脸颊的刹那熄灭不见。而那大门也在熄灭的同时“咣铛”一声巨响重新关上。
鲁一弃开枪了吗?对,他开了,拔枪来不及,他就在粗布包里直接开枪了,所以枪声不是很响,他一枪同时打掉了东西两个亮点吗?不,那是不可能的,子弹不会劈叉。他开了两枪,但出枪速度很快,两声枪响几乎连成一声。
独眼一只手迅速弹出一支火苗,那是一支燃烧着的洋火棍,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法一只手划着弹出的。火苗的光亮只有一瞬间,但已足够,足够他们看清地上到底是两样什么玩意儿。
更何况还有瞎子,他们看清的同时他已经狠狠的吐出几个字:“竹筒簧尾蛇!”因为就在子弹打烂那两条蛇的蛇头时,飘起的血腥味就已经告诉了他的鼻子,“簧尾如弓,尺身如箭,牙碰魂归阎王殿。老大,你这趟疏忽了。”
鲁承祖沮丧的看着从新关上的大门,喃喃的说:“是啊,大意了,大意了,原就不应当只是‘狗尾双蝠扣’那么简单的。看来真的老了,亏了一弃,不然老命丢这儿不算,老脸还丢这儿了,连个门儿都没进了。”
“竹筒簧尾蛇!”是人工培育的一种蛇,其实是五步蛇的变异,是将五步蛇自小喂以各种毒素,使它比一般的五步蛇毒性更强几倍,而且不畏冬寒,这蛇只留一颗毒牙,这颗牙特大,所有的毒液都集中在这牙上,只要被其毒无比的这颗牙碰一下,倾刻就会命赴黄泉;另外,将蛇身在一种药水里浸泡,使其不能长大,只有尺许,而且尾部坚韧如钢,如关在竹筒内,尾部会自行弯转成几圈如一压簧,筒盖打开就能如箭飞出。
虽然是初更,这里的夜却是格外的静,能听到小北风刮过的声音。谁都没说话,鲁一弃出奇的枪法他们竟然不感到惊异,就象好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就象已经无数次见他表演过了,在他们的心目中似乎这才是真正的鲁一弃。
“看看那砖雕和壁檐吧,我好久以前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鲁一弃开口了,他觉得这些有必要告诉大家,但语气依然象命令。
鲁承祖和独眼向影壁望去,但他们都没动,鲁一弃知道他们的距离是看不见的,就算走到跟前儿,要想看清没个明折子也是不行的。于是只有让看不见的人去看看了。
瞎子摸向靠近他的西侧影壁,仔细的抠摸着砖雕的每一根线条。很慢,很小心,也很用力。突然,他跌撞着奔到东影壁,随手摸了几下,然后就又跌撞着向一弃奔过来。
独眼一步纵出,挡在一弃前面,拦住瞎子喝问一声:“你干嘛?”
“我还要看看南影壁。”瞎子收住脚步答道。
“可我这里没影壁了,那两块你都看过了。”鲁一弃边轻轻拨开独眼。
“不,有!肯定有!”瞎子嘶呀着嗓子叫道。
“那它是一座无形的影壁咯?”鲁一弃有些好奇。
“不,是有形的!它是‘鬼影壁’!”瞎子依旧嘶哑着嗓子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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