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有更为清明的三觉,她闻到了气息,入的气息,就在距离自己嘴巴不到一寸的地方。她口鼻周围也感到极其微弱的气息在拂动皮肤上的那些汗毛。
鲁家“辟尘”一工里有“鼓尘”一技,是专门用来去除换气暗管和封闭槽道里的灰尘的。“鼓尘”,对于大的暗管、槽道可以用风具来鼓,对于那些小的都是直接用嘴来吹的。这就要求会“鼓尘”一技的人有悠长的气息和强劲的喷口。
“呸!”这就是强劲喷口的声音。鲁天柳发出这声音是因为看到的眼洞让她害怕,是因为拂动她口鼻处汗毛的气息让她恶心,是因为她想在面对死亡的最后一刻再表示出一点自己的坚强和不屑。
影子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了手,这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姑娘,在接近后甚至都有一种亵渎了什么的罪过感觉。
这一刹那,他停顿在空中的这一刹那,他从姑娘的眼睛看到自己的影予,看到自己的影子忽然碎成粉末一般,并且被风吹得四散而去。
他惊愕了,恐惧了,随即听到“呸”的一声,这一声让他觉得像是自己的身体已经爆开,他惊恐得几乎都要大叫出来。
但正因为高手没有喊叫出来,所以随着鲁天柳一记喷口,喷出的化秽丸很顺溜地从影子的口、喉、食道一路直落入肚。
一刹那,一切都在空中停顿的一刹那之间。
暗青色的影子不是鬼魅,更不是神仙,所以他不会凭空悬在那里。影子掉落在地的声音是沉重的,这是鲁天柳第一次听到这影子发出的脚步声。落下地的影子竟然没站住,双膝一软,跌坐在地。这是由于他害怕了,慌乱了,一个清凉的圆滑珠子顺着他的喉咙食道直落下去,感觉中就像一把冰冷的刀刃划破他的腹部。
跌坐在地的影子此刻心中是万分的懊悔:外面的世界什么高人没有啊!这个丫头要是真的不济,我怎么会对她下不去手,明明下不去手我还紧跟背后做什么?还是中了诱口,还是中了诱口啊。
鲁天柳终于看清了,影子真是那个戏台上的干枯男尸。可这怪物现在用的是何招式,她却一点都看不懂,但总体上感觉这招式应该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危险。
枯尸从软坐的姿势回复到跪姿,他那始终半开着的枯瘪嘴巴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饶命!”声音很尖细,竟然还稍带一丝妩媚。
这样的话对于那枯尸来说并不陌生,有多少人在他面前说过类似的话。这样的话让鲁天柳摸不着头脑,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跪着求她饶命,而且还是个让自己恐惧害怕的怪物。
枯尸见鲁天柳没有言语,又说:“大太监顾让求姑娘饶命!”
“哦!”鲁天柳这一声好像是在答应他,也好像是因为明白了一些什么。是的,她知道为什么这男枯尸有人气没阳气,是因为他是个阉人,这男枯尸为什么会嗓音尖细,是因为他是个太监。“可是他为什么要我饶他性命呢?”鲁天柳在想,“难道我的化秽丸击中他的什么气门要害了?不是呀,化秽丸好像是吹入他的口中了嘛。要么这化秽丸对于来说是毒药?不可能吧,要真是的话,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解啊。”
化秽丸不是毒药,但是对于练“地火熬脉”这种枯尸功的人来说,那化秽丸的药力给予他内腑的刺激是很大的。但仅仅是刺激而已,却没有任何危害,其功效只相当于一块强效薄荷糖而已。
庆幸的是面前这个高手是个不会在外面世界闯荡的太监,而且是个身份很高的太监,不会和那些在外面办事的下等角色有什么交流。所以外面世界中有太多的事物都是他见知的盲区。无知造成了他的恐惧,恐惧又造成他的屈服,而屈服几乎是他这种人的天性,所以他只会使用求饶这样一条途径来解脱他自己认为的困境。
可是这里怎么会有太监?难道真像爹说的,对家是正宗皇室后裔?可就算是皇室后裔也不该遣用太监啊,除非是这家人企图复辟,平常都以常规皇律行事。
鲁天柳从链子上小心翼翼地滑落到地面,她的心里还是害怕到极点的。她现在已经知道,面前这怪物不是像陆先生说的那样是什么仙妖鬼魔,但至少也是个自己难得碰到的世外高人。可这世外高人怎么会对自己屈服讨饶?这等高手就算误以为自己被下了毒,也完全可以用先擒拿后逼迫的手段拿到解药呀?
世外高人有两种,看透凡尘避世的和从未入世的。老太监就是属于从未入世的。从小就被藏在暗处训练,几乎就未与世上之人接触过。他除去武功,所会所知的真的太少太少。再加上此时太监高手在心理上已经完全溃散,面对一个自己不知如何下手、从何下手的人,他只能放弃自己尚存的能力和手段。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在这方面人是无法与机械相比的,机械布置的那些坎面永远不会有恐惧、绝望、求生的概念。
“先下楼去吧!”鲁天柳说这话用的是北腔官话,语气沉稳悠长,就像她鼓尘的气息那样,她也不清楚怎么会这样的,怎么有些像唱戏里的皇上对奴才说的腔调。可这样的语气在那枯尸听来,却像是天籁梵音,却像是落入一个神圣境地。犹如儿时看着窗外蓝天,听着微风拂过枝叶的声音。那一刻自己所有的梦想和憧憬,让他心中狠狠地一番震荡。所有这些感觉,让他只留下—个必须遵从的意识。
枯尸没站起来,而是俯下身伸手将后墙上最底下的第三块砖翻了个身。右楼梯上已经动作的“匣中刺”发出“咣”的一声响全复位了。“砖不复原位,套子不动。”枯尸边说边站起身来。
鲁天柳没有马上下去,而是用手指指瘫在地上的女活尸,正想说话,枯尸太监已经开口:“在牵线尸偶,尸是百毒浸尸,用九节十寸活转钉打入关节,再用缅钢丝牵钉尾控制。”
其实这些鲁天柳也猜出了个八九分,她曾经听鲁恩讲过用尸首杀人的故事,好像是明朝人撰写的《奇案百录》(注:明代一部记录各种奇案大案的书册,由当时的刑部负责编撰。此书对实际案件的侦破有很大的指导意义,直到民国,都作为刑探部门的学习参考资料。)记载的,不过那是用细铁杆来控制尸体的,比这牵线尸偶简单得多。所以当鲁天柳在五郎飞插上来的刀刃面上发现和周围颜色相似的细丝时,她就灵光一闪,断定女活尸是被这些细丝控制的,这才调转方向,拉住女活尸,让它背后的细丝绊住刀刃,从而拉断了控制活尸双腿的缅钢丝。
“带上她好吗?”鲁天柳没等枯尸太监说完就打断了他,她并不是想知道女活尸是怎么回事,也不是觉得这女活尸有什么用场,她只是想让这已经无法走动但带有剧毒的尸偶成为高手的负担和累赘。女孩子的心总是比较细,考虑得也比较多。
鲁天柳取回自己的一对飞絮帕,下了楼来。但她没有从楼梯上下来,依旧从栏杆外沿下到楼下,坎子行的人都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能太相信对手的话。枯尸太监拉着女活尸没断的几根弦,倒拖着尸身,慌不迭地跟着从楼梯下来。女活尸在这下楼的过程中,拖耷着的上半身和头部在做着怪异的动作和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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