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天柳和五郎快步走到陆先生身边,看到他的嘴在张合着,却听不见说的什么。
“先生,格里是个啥子地界?”鲁天柳轻声问道。
“树不高,遮不住高点子,可这边看不到什么。”陆先生的手指在一个假山盆景中的沙堆上迅速地写着,沙堆写满就马上用手掌一扶,平整了沙面再写,“敞地或是池塘,位置上该是池塘,属格局的龙口。”
不是陆先生不想说话,他是实在说不出话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很快不是说不出话的问题,情况会比这糟糕得多。因为他麻木的颈部开始疼痛了,而且是里外贯穿的疼痛。疼痛的中心就是粘了瞿雎屎的地方。陆先生此时才意识到,扁毛畜生拉的屎有毒,它那肮脏行径不是以势夺人,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杀招儿,一个效果缓慢的毒招儿。
陆先生的左手手指摸过鸟屎,这时也开始刺痛起来。而不痛的手则迅速在沙堆上书写:“长廊相连不断,是龙须。”写到这,他用疼得颤抖的手指指两边长廊,“轩屋里有两口井,属龙鼻。果真是‘驭龙格’,连龙鼻都用轩屋罩住,虽然不断龙息,却无法直吸到日月雨露的天成灵气,使得龙精难聚,终为所驭。”
“先生,那格现在哪能办呢?”鲁天柳静静地问道。陆先生如此妙到极致的风水相局分析没能让她惊讶,因为她自己也看出了此中玄妙的八九分。而且鲁天柳早就知道那轩屋其实是个井轩,并且知道里面有两口井。因为她清明的三觉已经感觉到轩中两道柱状的浓重寒气喷涌而出,并将这井轩层层裹绕盘旋。
“下龙鼻。”陆先生这三个字写得极度地遒劲飞扬,沙堆的沙粒被拨撒得四处溅落。陆先生如此地书写并非意气风发的表现,而是孤注一掷的无奈。他知道鲁家此趟目的应该和这驭龙格的龙宝有很大关系,但是局面发展到现在,只要有五六分把握可以让这两个孩子全身而退,他就绝不会让他们下龙鼻。“蜡嘴”鸟拉给他的毒屎让他彻底清醒过来,打开始对家就没准备放走他们一个人,包括自己。现在不管往哪里逃遁,遭遇的肯定是招招必杀、不死不休。也只有下龙鼻直探龙颌夺得龙宝,以此来要挟对家,才有可能保住大家全身而退。
鲁天柳没说话,虽然陆先生只写了这么三个字,但她却似乎听到陆先生心中所有想说的话。鲁天柳也没多思量,转身便走到井轩里面,并且直奔左侧井口。
汉代《九州见龙》(注:是最早专门详细描写龙的著作。当时以竹筒书写,所以篇幅不大,其中总共大概描写了八种龙。存世有散碎竹筒,且家迹已然模糊,想全篇辨别清楚极为困难,许多文字为推断揣测而出。):“琉溪藏龙,喜弄珠。其珠,龙之命宝,常于口、左鼻间循环不止。”
鲁天柳当然没看过这样的书,她是在龙虎山听降龙殿那个酒糟鼻子的秃顶老道说过。远古时有降龙尊者,专为民间百姓降伏孽蛟妖龙,他降龙不屠龙,所以常用手法是以一臂挟持龙颚,使龙无法张嘴,另一只手直插龙的左鼻孔,整个手臂探入,从龙颌处挖出龙珠,如此妖龙便被其控制。所以,当鲁天柳从陆先生的心中听懂所有信息和目的后,她想到了这个降龙的手法,下龙鼻取龙宝,应该由左鼻下去。
鲁天柳将飞絮帕收在自己袖中,她知道自己这趟下去没有趁手的家什是不行的,飞絮帕肯定得带着。她还必须给自己留条退路,谁都不知道那井下会有什么。于是她让五郎解下腰里缠着的捻股牛筋绳,松开了三股,将牛筋绳变作原来的三倍长。鲁天柳将绳头打了下抖解扣,这扣子系上后就牢固异常,但需要它松掉时,只需朝几个角度稍稍抖动一下就可自解。她将扣子系在自己左腕上,另一端系在五郎的刀杆上。
鲁天柳褪去了外面蓝印花布的棉衣棉裤,只穿一身暗绿色的衬衣裤。一双穿着棉线袜子的天足踩在井沿边上,将身体挺起,准备直直跳下去。这是一种方式,不是莽撞。
那年随老爹外出寻奇木,在神农架遇到神捕猎手卓百兽教她的。就是当必须进入一个自己不清楚的环境或危险的地方时,千万不要悄悄地慢慢地进入,那样说不定反而让里面的怪兽或其他可怕东西做好了准备,等你一进入,马上就发起攻击。应该快速直接地进入,进入的一瞬间,只会让对手惊恐慌乱,而你却可利用那一刻将周围的一切观察清楚,并有机会选择攻击或者逃离。
五郎此时低声却语气坚定地说了一句“我来吧!”
鲁天柳用眼神制止了他,在这样的眼光里,五郎的坚定化作一口重重的长息,轻轻地吁出口外。
鲁天柳一脚已经跨出井沿,突然又收回,她回头看了一眼始终背对着井轩的陆先生,柔声说了一句:“先生,侬要保重自家格!”
“扑通!”这声音其实不大,只是从井中传来的一点回音。
陆先生站在门口,微仰着头,散披着的花白头发在寒风的吹拂下簌簌飘拂,那被死封底铃削去一大块头皮的头顶血红得有点刺眼。随着鲁天柳入水的声音传来,他的身体伴发出一阵难以自制的颤抖。
鲁天柳跳下了水井,虽然她清明的三觉让她觉得不安,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骤然入水,鲁天柳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的肌肉仿佛不能收缩了,血液不再流动了,关节也无法转动了。这井水的寒冷超出了她想象,就像是万根冰刺刺入她的身体。本来井水应该是冬温夏寒的,可是这里的井水却违反了这样的规律,非但不温,而且冷寒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夏天。这一点让鲁天柳很是心惊,按理说这样寒冷的水温,她的超常触觉在井口就能感觉到,可实际上却没有。幸亏极度寒冷只是在靠近水面的一层,往水底多下了些,温度反倒缓过来了。
鲁天柳迅速的扫视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但她听得出,附近有划水的声音。她的触觉告诉她,水中波纹涌动,有东西在向她靠近,带着一股霉涩污浊的味道。
让她感到心惊害怕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就在她稍微适应了一下水温,让浑身的肌肉关节刚重新活动开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是进入到井中,而似乎是溶入了一片星空……
鬼火竹
从池塘月形口子中翻涌出的水柱好长时间才平复下来,翻涌起的水柱让整个池塘面上弥漫起一片水雾,飘上池岸,飘上平台。水雾很湿很冷,淡淡的水雾附上身体如同是将人浸在冰水之中一样,让站在平台上的鲁盛义和鲁恩止不住发出一阵寒战。
水雾渐渐淡去,可鲁盛义和鲁恩还在打着寒颤。
“怎么了,难道真的老了,连这样一点寒气都抵不住了?”鲁盛义心里在自问。
颤抖变得剧烈起来,甚至连身体都出现了轻微的摇摆。这样的情形绝不是寒冷可以造成的。是震动,石头平台在震动,台面上石头之间的缝隙在渐渐变大;小楼也在震动,窗棂上的花色玻璃发出清脆的颤音;水面也在震动,刚平静的水面上跳跃起无数细鳞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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