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青霜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你和付公子如何了?”
云止奂沉吟不语。
素青霜叹了口气,不再问了。临走前她道:“既已除服,我一会儿去把观外的结界撤了。凡商和秋兰也到了游历的年纪,他们想过来看看你。”
云止奂点点头:“好。”
静坐一会儿,云止奂喝完了茶盏里剩下的茶水,起身回屋里。刚换完衣服,就听见窗外鸟鸣。
云止奂微微一怔,听出了那是明翚宗的传声鸟。心不可抑止地猛烈跳动起来。他快步走出去,那蓝色的鸟儿就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道长,你可愿做我的道侣。”
震惊霎时充盈他整个人。这个清朗又意气风发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也再思念不过了。
震惊过后是无法言喻的喜悦。
云止奂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情感的人,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抚摸了传声鸟几下,走了几步,又不知是想走去哪。竟有些不知所措。
待他打点好一切准备出门时,素青霜一脸严肃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一张信笺。
“止奂,”她犹豫道,“明翚宗的信。”
云止奂尚沉浸在喜悦中,哦了一声:“怎么了?”
素青霜神情复杂,犹豫道:“祁宗主发的讣告……祁宣公子……去世了。”
渠阳正式入春,天气回暖了一些。冰雪早已融化在尘泥里滋养万物。唯有九州林,似是覆上了一层更厚的冰霜。
祁景澜负手站在正堂门口,面色憔悴苍白,细看下来发梢甚至多了几条银丝。
正堂里摆着一口漆黑的棺木,明翚宗的小辈弟子正在轮流告别,压抑的抽泣声盖过了族长念祖训的声音。
祁景澜望着远处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苏棹从远处疾步走来到他跟前低声道:“宗主,云道长来了。”
眼神微微流转一下,似是回过神来了,祁景澜哦了一声:“快请进来吧。”
片刻,不远处走来一个素衣青年,身姿挺拔修长,清隽风骨,颇有风姿。待他走近了,祁景澜却明明白白看见他憔悴的脸庞,还有空洞茫然的眼睛。
祁景澜突然愣了愣。
世人眼里的云止奂道长,从来都是孤高冷傲,独来独往,休说朋友,就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可他为什么会为阿宣的死这么伤心?
祁景澜突然意识到,凡是有血有肉的人,本来就是鲜少才会真正的冷饮冷情。
想到这,他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拱手行礼:“云道长。”
云止奂还礼:“我来替历苍观吊唁。”
声音没了往日的磁性清朗,取而代之的是沙哑低沉。
祁景澜听见吊唁两个字,愣了愣,眼底的悲伤更甚,他点点头,侧身让路:“请。”
从门生手里接过一支香,云止奂拜过三次后,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把香插上。而是静静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那口漆黑的棺材。
付清欢死了,不存在这个世上了。
来的路上还没有怎样,真真切切看到了这漆黑的盒子,一阵难以言喻的悲痛才从心底翻涌上来,泛着苦味,冲上他的喉,让他忍不住想张开嘴,低吼两声,或者像小辈们那样,大哭一场。
不能,清欢不想看到自己这样。
云止奂立了一会儿,直到香灰落在手上,有些烫,他才回过神,郑重插上了香。
退到一旁看了那棺木一会儿,时间就到了,有门生拉长了声音:“起灵——”
漆黑笨重的棺木,被四个年轻门生稳稳抬起,往门外运去。云止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上面,生怕一不留神,就看丢了他。
九州林后山的背风处就是祁氏族的祖坟,明翚宗的本家弟子作古后,无一例外在此长眠。
祁宣公子的墓位置极好,下葬过程也很顺利。门生们慢慢把尘土铺到那口棺木上,云止奂眼看着它慢慢被尘泥掩盖,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直到完全埋没。
从此世上再没有祁宣公子,他长眠于此,这个地方安静,很衬他生前的性子。
小辈们轮流跪拜后逐渐搀扶着回去了,长老们作完礼也早早离开了。最后墓前只剩下祁景澜和云止奂二人。
祁景澜的眼睛和鼻子有些红,脸上却没有泪痕。身为宗主不得轻易落泪,这是个不成文的祖训。
“云道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走吧。”
云止奂沉默一会儿,道:“能否让我再待一会儿?”
祁景澜愣了愣,看云止奂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异样。但碍于礼数,他还是没有说什么。毕竟以后云道长也没有机会时间来给朋友扫墓,那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祁景澜点头:“好。……不过快要下雨了,道长您早些回来。”
云止奂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却一直落在墓上。
等祁景澜完全走远了,他才松懈下来,扶着墓碑慢慢蹲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字。
明翚宗祁氏六代祁宣墓。
这个陌生的名氏让云止奂迷惑地歪了歪头,随后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口里呢喃道:“小骗子。”
静静蹲了一会儿,空中轰隆隆几声雷响,转瞬间大雨倾盆而下。
云止奂并不躲避,缓缓侧身躺下,耳朵紧紧贴着地面,像是企图离地下的人更近一些,也像是想听听地下的人有没有在说些什么。
他闭上眼,尝到了淌进嘴角的雨水,是咸的。
这场雨持续了足有半个时辰,祁景澜在屋檐下看了半个时辰雨,眼神晦明不定。
“……云道长?您这是怎么了?快去内室换身衣裳吧?”不远处传来门生的惊呼声,祁景澜收回目光,看向云止奂来的方向。
素白的衣裳沾了泥水,发髻散乱,整个人都湿透了。
这哪里像云道长?
可是气度依旧清冷,面庞依旧清俊,他仍是云道长。
祁景澜眼神复杂起来。他挥退了身边所有人,沉默许久,才开口:“云道长……”
云止奂作礼:“祁宗主,我要告辞了。”
“雨还要接着下,您不如住一晚再走?”
云止奂摇头:“多谢祁宗主盛情。”顿了顿,他低声道:“我想向宗主讨一样东西。”
祁景澜好奇:“什么东西?”
云止奂道:“他来九州林的时候,带来的那个药箱。”
祁景澜惊讶:“那是阿宣的遗物,是要封入库房的。”
听见遗物二字,云止奂的身形晃了晃。
他再次行礼:“我恳求您。”
祁景澜咬住了下唇,看着平日孤高冷傲的云道长此时卑微地讨要一个破箱子的样子,心里觉得越发蹊跷。
他道:“道长,你和阿宣……”
后面的话,他不知该怎么说。
云止奂毫不犹豫应了下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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