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之际,突然下来一位神仙,替他驱走了饿狼,并带他升天,封为“泯恶神”。原因是虽然他一生杀戮无数,但在紧要关头给了饿狼一块自己的肉,虽非自愿,但也属做了一件好事。坏人的坏事做多了,偶然做一件好事就会为人称赞。
而此人升天为神之后,看见天宫里歌舞升平一派和平安详的景象,颇为震惊。在他的思想里,弱肉强食的观念已深入骨髓,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竟能这般和谐来往。这件事困扰了他两百年,最后终无法再忍受,跃下天台,自愿被诛灭。在阎罗殿前他许下的唯一愿望是:下辈子若为人,要成为至恶之人;若为畜生,要成为最凶残的野兽;若为妖,要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吃人精怪;若不幸为神,便要做生于淤泥中至邪至妖的魔神。
小时候付清欢听完这个故事时,尚不懂人事,不明白姑姑为何叹哀,问道:“姑姑伤心是因为这个故事里的人死了吗?可他杀了很多人呀,不该死吗?”
姑姑摇头,抱紧了膝上的付清欢,叹道:“可怜他身在迷雾不自知,身在桃源也不自知。这个人的一生,竟唯有死后才是真正清醒。”
那时候,年纪尚幼的付清欢还是听不懂,听完了故事便躺在姑姑怀里睡着了。再醒来,早已忘了这事。
第七章 结草科(一)
而如今,付清欢突然想起了这个故事。
他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问阿明:“你青兰姐她……是不是放弃了张公子?”
阿明眼里微微闪过一丝诧异,又马上平复下来:“……是。原本张元家里人不同意娶青兰姐,张元便与青兰姐约定私奔。可就在出行前一晚,她反悔了。”
阿明叹气:“……我害了她。……她不愿走,一是为了我,她不想我再吃苦。二……是她想多。我不知道她每天干活时脑子里都在寻思些什么,她突然猜测,张元对她会不会不是真心,会不会只是想骗她身子,说是私奔,会不会是想将她卖入青楼?”
付清欢神色凝重起来。
阿明继续道:“我劝她别瞎想,可她……我不知是不是疯癫了。就在这个节骨眼,王玉姗发现了二人的私情。”
他抿起嘴,似是对接下来的事很难启齿,过了很久才道:“……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不是王家对下人刻薄,是对私生女刻薄。”
付清欢瞪大眼睛。
“青兰姐……是这个老畜生,”阿明看了王老爷一眼,“强要一个乡下女子生的私生女。他老婆借着这个由头,对青兰姐极尽侮辱之能事。可从头到尾,青兰姐做错了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啊?!”说着他情绪激动起来:“王玉姗那个婊子,雇了好几个家丁把青兰姐折磨至死!”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刚才撞门时那样,嘶哑,崩溃。付清欢闻言,脑内一片空白。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出生至今十九载,他从未见过这样渗人的事情。他可以承受别人杀人这种事件,但他无法接受别人杀害一个人,或残害一个人的理由和源头。
嫉妒,仇恨,愤怒。
每一样都让他无比恶心。
付朝言察觉到他的情绪,安抚地握紧表哥的手,对阿明问道:“然后…你要替她复仇?”
阿明扯扯嘴角:“当时那些家丁……我想救她,可我怎么救?我拿着一把菜刀,那些人,我一根汗毛都没能伤到。不仅没伤到……”
他说话突然一顿。付清欢迷茫地抬头,看见了倒在椅子上的王玉姗,而她的身侧,站了一个少年,身侧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
这个少年十分瘦小,眉眼里尽是仇恨,毫无少年人的朝气。衣衫凌乱不堪,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全身。
而他的右腿,膝盖以下形状甚是奇怪,还有一条蜈蚣般半好的伤。
付清欢轻轻唤了一声:“……阿明。”
阿明笑了笑:“这个名字,是青兰姐取的。她说,小九这名字不好,九本就是最末的数字,再加个小字,岂不是要被别人踩在脚下踩一世。她择了一个明字,取光明磊落之意。”他的笑渐渐收敛:“可我一生,唯一的光明只有她。而这份光明……也是我亲眼看着被摧毁的。那些家丁,用菜刀生砍伤了我一条腿,然后把我弃在一旁。我……我就这么看着青兰姐,被糟蹋死……”
说到这,他看了付清欢一眼:“我这断腿,还是你给处理的伤口。”
付清欢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当时就该意识到些什么的,若是意识到些什么,他可以帮阿明的。可他偏偏犯浑,信了阿明所编的理由。他那个时候,就是不信世上还有这么诡异残忍的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尘埃落定,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正伤神,云止奂突然说话,语气颇为冷淡:“你又是如何变成厉鬼的。”虽心有恨意,但身死成为厉鬼索命,到底是有难度的,所需怨气非同寻常的多。
阿明斜眼看看他,老实道:“是一个过路人给的法子。”
“过路人。”许久没说话的云止重复了一遍,语气仍是平平淡淡……
“治过腿后,我坐在镇口,一个男人走过。听完我说的这些事后,给了我一个法子,可以变成最恶的厉鬼,不仅可以复仇,还可以吸引其他邪物。”
“你知道这样会害死无辜的人吗?”付朝言语气强硬,“这一个月来,你引来的那些东西……”
“死了活该,”阿明冷笑,神情冷漠得不似一个正值风茂的少年,“流浪的这十年,你以为我过得好吗?”
付朝言一时语塞,又被气得说不出话,憋红了脸。
“反正除了青兰姐,这世间没有一样是善待我的。那个张元,在青兰姐死后不过两个月便来提亲王玉姗,算他祖上积德,我原本打算,王家的这帮畜生过后,就是张元。”他看了看王玉姗,“而这个女人,我等了足足半年,只为在她成亲前日最快活的时候杀了她。半年……为了这群畜生,我在这鬼地方,游荡了半年!”
“你……”付朝言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说到底,报恩报仇,万事总有个因果,他们局外人又看得清什么呢。
手臂一沉,是付清欢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付朝言扶住了他:“表哥!”所幸只是脑子一沉,付清欢站直了,满目悲凉看着阿明。
阿明与他对视一会儿,别过了眼神。
“那个给你变成厉鬼的法子的男人,”云止奂也伸出一只手扶住付清欢,眼睛直直看着阿明,“是谁。”
“我怎认得?”阿明神色一松,竟无忧地笑了笑,“不过那个男人啊……”还未说完,他的身形自下而上,逐渐化为一层黑色的粉末,最后消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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