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的人觉得他古怪,尽管他是医院里的名人,但很少人愿意接触他。
别的医生在早上上班的时候,他就该下班了。
七喜一走出太平间的门,就看到了云层中透出的一缕阳光。他身上在黑夜里聚敛起来的阴气雾一样在金色的阳光中化开,他像块冰在太阳底下融化,他喜欢这种感觉,很刺激,阳光和夜色一样让他兴奋。他走路的样子有些飘然。
七喜看到了安蓉。
安蓉从医院的大门口进来,和许多在这个时候上班的医生护士们走在一起。但安蓉是孤独的,其他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她只是自己走自己的路。他躲在了一颗柏树后面,透过柏树浓密的叶子缝隙,他的目光胶一样粘在了安蓉的身上。他一直看她走进住院部的大楼,安蓉略带忧郁的款款身姿像阳光一样让七喜的神经在白昼里得到了有效的舒缓。
女人是一帖药。
漂亮的女人是一帖良药。
漂亮而有质量的女人是一帖上好的良药。
七喜的脸中变幻着不同的色泽。
37
兰芳采访结束后,立即驱车赶回赤板市。
在水曲柳乡村的两天里,她以自己的方式采访到了第一手的材料,她相信主编一定会满意,他深度镜片后的小眼睛一定会焕发出难于名状的光彩,可是兰芳并不希望他对自己感兴趣。
兰芳认为这次来水曲柳乡村最大的收获不是采访的成功,而是她找到了安蓉回赤板后奇异现象的合理的解释。
安蓉发生的奇怪事情似乎和那个正午挖开的坟墓有关,和那具尸骨有关。尽管她觉得这些东西十分的玄,兰芳平常大大咧咧,不修边幅,但她内心还是细致的,记者的工作除了学识和敏锐,还需要细心勤快。兰芳了解到那具尸骨生前的一些情况。
那是具女性的尸骨。
她叫夏敏,是水曲柳乡村走出去的为数不多的一个女大学生。大学毕业后她一直在赤板市工作,偶尔的回水曲柳乡村,因为她的父亲还在村里。直到她父亲重病不治死去。乡村里的人对她尊敬,认为她是个孝顺的女儿,她是当年一个女知青在水曲柳乡村留下的种子,女知青回城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夏敏从小就和父亲相依为命。夏敏在三年前因车祸而死,有人把她的尸体偷运回水曲柳乡村,安葬在那片青草荡漾的山坡上。
兰芳觉得夏敏的死是个疑问。
她十分想了解夏敏死亡的真相,但水曲柳乡村的人对此一无所知,就连在水曲柳乡村里号称是万事通的朱向阳也无法解释。
朱向阳找村里的一个巫师给安蓉画了几首符,要兰芳带回去给安蓉。
兰芳还知道了乡村里关于绿蚂蚱的一些事情。
说起这事,兰芳感觉到有些神秘和不可理喻。但她联想到安蓉搬家那天安蓉见到绿蚂蚱的情景,当日兰芳怎么也不相信,安蓉当时吃惊的神情让兰芳觉得水曲柳乡村关于绿蚂蚱的传说有了几分可信。
水曲柳乡村的人认为,人死后会变成绿蚂蚱,在一些时候返回人间。
人们在山野或者田野碰见绿蚂蚱,都敬而远之。
朱向阳为了证实这个说法,他向兰芳讲述了一件事。
那是朱向阳父亲去世后第二年端午节的事情,端午节的前夜,朱向阳做了一个梦。父亲穿着破烂的衣裳,拄着一根棍子,颤颤巍巍地朝他走来,父亲见到朱向阳就老泪纵横。他哽咽地说,儿哇,我在阴间苦哇!朱向阳说,我逢年过节都给你烧纸钱,烧的都比别人多,你怎么会苦呢?父亲说,阴间和阳间一样,也有许多横行霸道的鬼,每次你烧纸钱给我,我都收不到,都被恶鬼抢走了,那些鬼官也老来盘剥我呀,朱向阳说,那怎么办呢?父亲说,我找了个安全的地方,你明天中午到青草坑的那棵老樟树下烧钱给我。朱向阳又问,我怎么知道你来了没有。父亲说,你在老樟树朝东方的的树根上就可以看到一只绿蚂蚱,那就是我。父亲说完朱向阳就醒了,他把梦和母亲说,母亲一夜哭到天亮。第二天,朱向阳就去买了纸钱,到了中午,他和母亲一起去了青草坑。他们找到了一棵老樟树,在朝东的树根底下等了一会,果然就看到了一只绿蚂蚱,它立在那里,好像朝他们点头。母子俩就边哭边给绿蚂蚱烧纸钱。烧完纸钱,一阵风吹过来,把纸钱的灰吹得四处飞扬,倏的,那只绿蚂蚱就不见了踪影。
兰芳今天的车开得飞快。
安蓉叹了口气
七喜凝视照片的目光复杂起来
38
七喜回到家里,冲了个澡,换上了一件干净的T恤,T恤是白色的,穿在他身上显得宽大。他来到客厅里,打开了电视,电视在播着新闻,电视上的女主持人不停地向七喜抛媚眼。新闻上在说一件事,说哪里的煤矿又发生了透水事件,死了几个人,伤了几个人,某某领导十分关注此事云云。
七喜泡了一壶茶,这是一个死者的家属给他送的上好的龙井,茶的清香让他陶醉。他轻轻地说,中国那么多人,死掉个把算什么。说这话时,他迷离的目光落到茶几上的一个小镜框上,镜框上女人的照片清晰而明亮,他顺手拿起了小镜框,楞楞地看着。
照片中的女人有一张瘦削而漂亮的脸,她笑起来微微翘起的嘴角成熟而又迷人。七喜轻轻地说,亲爱的,你是个风骚的狐狸精。
七喜凝视照片的目光复杂起来。
他眼中跳跃着飞腾的火焰和冷却的灰。电视上的新闻结束了,开始播放懒婆娘的缠脚带一般又长又臭的连续剧。七喜关掉了电视。他原本准备放一个美国的恐怖片看的,现在突然没了兴趣。他看着女人的照片,心里顿时阴暗起来。
女人是他的妻子。
窗外的天和他的心情一样灰暗起来,刚才还有阳光透出层层的天乌云密布,他知道一场暴雨将要来临。
那也是个暴雨天吧。
不是,那个晚上星斗闪烁。
女人开始时和他一起在阳台上数星星。很多人以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看星星是浪漫的事情,其实,那许多时候是一种无聊。生活中忙碌的事太多。和女人一起看星星,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女人像只母狼,她似乎要把他撕碎。他也不甘示弱,他更像一只猎豹,随时提防着母狼的进攻。他们从阳台上吵到了屋里,谁也没有占着便宜,如果真动起手来,只有两败俱伤。女人轻蔑地对他说了声,你和你的死尸去过日子吧!说完,女人拎起红色的坤包就摔门而去。他看着她离去,默默地站在那里,他的嗓子眼疼痛极了,每次吵完架,他的嗓子眼都会疼痛老半天,他的喉炎是和女人吵架吵出来的。
风把女人摔开的门砰地关上了。
他被关门声震醒了,这娘们一定是去找那个丘八了!
他捂住了胸口,他一想起女人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就会犯心绞痛,他不是病理上的心绞痛,而是心理上的。
他倒在沙发上。
他的脸扭曲着,口里发出受伤的豹子一样的嚎叫,叫声尖锐而绝望。
是什么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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