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听个‘乌鸦喝水’的故事吧。”
“我前天听过了。”方意生惦记着今天异常多的作业急得想哭,直接上嘴咬了一口老大爷抱着他不放的手,谢天谢地终于逃脱了,一溜烟儿往楼上跑。
“唉,这小子!”老大爷被咬了一口也不生气,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躺好了继续听他的广播。
他家的门又没关,方意生已经习惯了。他轻轻把门拉开,生怕惊动屋里的人,进门以后就光着脚往卧室里跑。
卧室里有一张木桌子,是他妈妈去年亲手给他做的,虽然锯得粗糙,但好歹还是能用的,不过今年显得有些矮了。
小小的客厅是黑的,小小的厨房也是黑的,唯独那一间小小的掩着门的卧室是亮着灯的。
方意生还没走近,便听里头传出一声娇吟。
“啊!”
“慢一点,你轻一点好不好……”
是他妈妈的声音,间杂着一些奇怪的声响,然后突然响起一个男人雄浑的声音。
“嗯?你认真的吗?”
“啊……”
方意生立刻止住了脚步。他不知道卧室里在发生着什么,他只知道他妈妈不允许他在这种时候进去,而且不希望他的存在被那男人看见。
这么一想,方意生立刻背着书包飞快地跑下楼去,再次路过那个老大爷身边主动打了个招呼,又像一阵风似的掠过,跑到不远处的石桌旁坐下,把笔和本子掏出来做作业。
夕阳西沉,约莫半个小时后,才见一个面生的,穿着白衬衫的肌肉男叼着一根廉价香烟从筒子楼里悠哉悠哉踱步出来。方意生打量了那人两眼就低下了头。
待那人走远了,方意生才收拾自己的东西回家。躺椅空空如也,老大爷也回家吃饭去了。
家门一打开,就见妈妈围着围裙正在炒菜,头发看起来有些湿,也不知是油烟还是汗。
“我回来了。”
方妈妈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回来了?做会儿作业,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吃饭的时候,方妈妈高兴地说:“意生啊,明天妈妈给你买点海鲜吃啊,你想吃什么?虾还是螃蟹?”
方意生嘴里包着饭粒,认真地嚼了一会儿,等咽下去了,才说:“不要有壳的。”
“为什么啊?”
“吃着不方便。”
“妈妈可以帮你剥好了给你啊。”
“还是不要了。”
方妈妈的目光暗淡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好,把钱存着,将来好给你交学费。”
“妈妈。”
“什么?”
“老师说明天要给大家说说自己的爸爸,我不知道怎么说。”
“……”
“妈妈?”
“是……每个小孩子都要说吗?”
“也有一些同学不用说的。”
“嗯?”
“他们说孤儿就不用说。为什么呀?”
方妈妈突然捂住了脸,哽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意生啊,妈妈教你。”
第二天,方意生站在学校的讲台上,一本正经地背诵着:“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人。他有一头乌黑的头发,每天都会擦一些有松香的护理油。他还有一双明亮犀利的眼睛,善于抓住时机,做一本万利的生意。如果他还活着,会给我买最好看的衣服和鞋子,会给我买最有趣的玩具,会听我讲每天的烦恼然后开导我,会跟我说,他愿意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我。”
下了课,同学们都簇拥着方意生,问:“方意生,方意生,你的爸爸真的那么厉害吗?”
方意生点点头,说:“我妈妈是这么和我说的。”
“哦——”同学们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互相对视两眼,一哄而散。
走廊上,三五成群的小孩儿们迫不及待地对八卦津津乐道起来。
“我听奶奶说,方意生他妈妈是做那个的。”
“做那个?做哪个?”
“就是皮、肉、生、意啦!”
“那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啦,反正就是很不好啦!大家不要和方意生玩儿。”
“啊……我知道!我知道!这样的话,方意生不知道有多少个爸爸呢!”
“这又是什么道理?”
“就是……”
“你们在说什么?”方意生突然出现在走廊上。
同学们看着他,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方意生,方意生,你有几个爸爸呀?”
还没等方意生反应过来,他们就笑着跑开了。
方意生八岁那年,妈妈死了。她死于一种难以启齿的病症。四肢长满脓疮,声带严重损坏,病痛恶化到晚期时,整日躺在床上行动不便,再到后来连话也说不大清楚了。
方意生那段时间死活不愿意去上学,就待在家里守着妈妈,听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嘶哑着声音跟他说:“要有希望,好好活着。”
他哭得很惨。想起很久以前学校布置过一篇作文,题目就叫“希望”,他中规中矩地堆砌了很多平时摘抄的好词好句上去,再加了一点正能量的素材故事,不出所料地拿了高分……可是现在,他却突然发现自己不明白“希望”是什么了,他觉得这个词离他好远,闪着光,像星星一样,碰不着。
那是一个深夜,方意生哭累了,不小心打了个盹,妈妈就静悄悄地去了。没有告别,天上却已有一颗星熄灭。
方妈妈下葬的时候,筒子楼里的每个人都出了一份力。哪怕是平日里对方妈妈从来没有一个好脸色的梁阿婆在送葬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苦啊,苦啊。”
方妈妈是方意生亲自背进棺材里的,尽管他小小的,大人们都要帮忙,他却固执地一定要自己来。
他觉得妈妈好轻,多半是病久了瘦的,但不知为何,他脑子里就想起了曾经听到过的二十一克灵魂的说法。
轻了的那么多重量里,会有二十一克是他妈妈灵魂的重量吗?
在方意生成为孤儿的一个星期以后,筒子楼下来了一辆自带狂霸拽气场的黑色太阳能豪车,二话不说接走了开始吃百家饭的方意生。
方意生惊恐地看着坐在后座里戴着墨镜一声不吭的男人,脑子里有太多的疑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良久后启唇说了第一句话。
“去医院。”
方意生本以为那是对自己说的,却没想到是对司机说的。他们就这么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了市里最豪华的大医院,路上方意生不止一次闻到了男人身上有一股清淡的松香味儿。
在那家大医院里,男人的保镖带着方意生进了抽血处。一路经过了很多科室,方意生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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