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除夕
腊月末, 一年中最为寒冷的时候。
年关将至, 门派给弟子们放假,让他们回家过节。
金麟儿早已没有家, 自然留在积云府中。
孙擎风晨起烧了一炉旺火, 炭火烧得红彤彤, 聚起满屋热气。
金麟儿坐在火堆旁揉面、和馅儿,准备包饺子。
他的年岁增长了, 但野心欲望仍旧只有那么一丁点儿, 从早上起来就一直乐呵呵的,看见孙擎风摆在床边叠好的衣服、炉子里燃烧的火、锅里将要沸腾的水, 他已觉得很满足。
只不过, 当他偶尔想起去年在华阴过年, 他晨起穿过黑漆漆的街道,去赴一场未知的试炼,老百姓们在积雪满地的胡同里放爆竹,冰天雪地里, 老爹握着儿子的手, 拿一支香把引信点燃, 他的心里,也会生出那么一丁点儿的失落。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寒气扑面而来。
孙擎风挑着两捆干柴进屋,伸腿一勾把门关上,将柴禾往地上一放, 接过金麟儿递来的热茶,一气灌下,道:“你会包饺子?”
金麟儿得意洋洋:“方才师兄来过,带了些年货,教我包饺子。”
孙擎风眉头微蹙,眉睫上碎冰落下,道:“我就在附近打柴,没听见他来,他被绳索绊住了未曾?”
金麟儿扯着袖子,在炭火边烤了一会儿,替孙擎风擦脸,因手上沾着面粉,把他的脸摸得花不溜秋的,忍着笑说:“师兄心细,发现了你做的陷阱,问我是不是在防备什么人。我说怕朱焕捣蛋。”
“还不算太笨。”孙擎风在金麟儿脑袋上薅了一把,顺势捏住他的脸颊用力一揪。
金麟儿啊啊啊地瞎叫唤。
孙擎风不想跟个傻子玩,到灶台边洗手擦脸:“告诉过你,老虎摸不得。”
“可我摸的是你的脸啊。”金麟儿吃痛揉脸,又把自己抹了满脸面粉。
“哼。”孙擎风轻哼一声,无话可说。
孙擎风回到桌边坐好,重新揉过面团,拿起擀面杖擀面皮,不屑道:“你师兄不会揉面。”
金麟儿看着孙擎风作农夫打扮,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们的稻子还没收呢。”
孙擎风:“什么稻子?”
金麟儿:“你在云柳镇种了一年地,稻子没收成就跑了,我也有份的。”
孙擎风:“你干过什么?”
金麟儿:“我插过几株秧、担过几桶水。”
“然后害得老子拔掉秧苗重新插,把你跟水桶一起拎回去。你那叫帮忙?”话虽如此,孙擎风回忆起往昔时光,快乐油然而生,捏起一撮面粉弹到金麟儿脸上,笑说,“若我高兴,说不得什么时候能带你回去看看。”
金麟儿高兴得坐不住,跳起来抱着孙擎风,用脑袋蹭他,被他推开,便蹲在地上清理柴禾。
他找到几根细嫩的松枝,突发奇想:“大哥,我们养棵松树吧?松树长青,能跟你活的一样长。若我不在了,它可以一直陪着你。”
孙擎风眼眶一热,道:“不必。”
山中寂寂,纵然是除夕,都同平日没甚分别。
吃过晚饭,金麟儿一直在偷瞟孙擎风。
孙擎风被看得极不自在:“看什么看?”
金麟儿:“过年了。”
“过年了。”孙擎风随口道,起身收拾碗筷。
金麟儿爱热闹,尤其喜欢过年,看孙擎风一副准备收拾收拾开始练功的架势,不由感到失落。
他默默跟在孙擎风身后,想说“过年来,大哥陪我玩吧”,又觉得这话幼稚,孙擎风听了定会生气。
孙擎风回头,只看见金麟儿欲言又止的模样,没好气道:“又做什么坏事了,把碗摔碎了?”
金麟儿不乏骄傲地说:“大哥,我这几日又学会了三招《金影掌》呢!”
孙擎风:“有些进步。”
金麟儿眼珠子骨碌一转,终于想到个法子。他冲出洞府,跑到到竹林里捡了两节断竹子,绕着积云府边跑边敲。
不多时,孙擎风被吵得烦闷,推门走出。
金麟儿脚下一滑,扑倒在地,啃了一嘴雪沫子。
孙擎风嘲道:“不是刚吃过饭,又饿了?”
金麟儿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破罐破摔道:“大哥,我想跟你一起放爆竹。”
孙擎风心思并不细腻,虽然看见了金麟儿的小动作,但不解其意,只当他又在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此刻明白过来,顿觉哭笑不得,他不禁摸摸下巴,心道:老子真有那么吓人?
过了除夕,又过一岁。
这对于从前的孙擎风而言,只是痛苦的时光再次被拉长一些。
活着没意思,他很少庆祝新年,最多吃几个饺子,意思意思。
但今年,孙擎风竟然隐约感觉到了快乐。他把金鳞儿从地上提起,扛在肩头,回屋扯了条披风往他身上一搭,运步如飞下山去华阴县城。
华阴城内,热头攒动。
夜幕刚刚才降下,街头已摆起了一连串摊铺,城中各处不时传出击鼓鸣锣声,当真是好不热闹。
金麟儿挽着孙擎风的手,牵着他走街串巷到处跑。
孙擎风不喜热闹,被吵得快要七窍生烟,把金麟儿扯回身前,伸手环过他肩头,把他紧紧箍在怀里,捏着他的脸,警告说:“别跟老鼠似的到处乱窜。”
金麟儿在孙擎风手背上啃了一口,学老鼠吱吱叫。
孙擎风骤然松手,旋即复位,捏着金麟儿的下巴,撸猫似的搔了两下:“安分些!”
金麟儿舒服地蹭了蹭孙擎风。
不过多时,喧天锣鼓声从前方传来。
金麟儿刚刚安静片刻,又躁动起来,忍不住拔腿就往前跑。
反应过来自己还被孙擎风箍着,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抬眼望向孙擎风:“吱?”
他虽没有说出半个字,但一双黑白分明眼睛里,已经装满了话。
“不许装可怜。”孙擎风把金麟儿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肩头,认命地带他往前挤去看热闹。
金麟儿:“大哥,我已经十七岁了。”
孙擎风:“你就算你长到七十岁又如何?”
金麟儿原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再这样坐在孙擎风肩头,难免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惹孙擎风不开心。
但孙擎风坦坦荡荡,混不在意旁人目光。
金麟儿也坦然起来,摸了摸孙擎风的眉毛,帮他抹掉眉峰上的碎雪沫:“你不累吗?”
孙擎风:“你少说几句就好。”
看热闹的老百姓太多,已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金麟儿坐在孙擎风肩头,自是鹤立鸡群,伸长脖子张望,看到人群中央,竟有两只舞龙灯的队伍迎面对上了。
长龙一金一银,每条都有数十丈长,龙的身上坠着多彩的绸花,头顶、背上燃着一束束闪亮的烟火,照的巷子里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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