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去的晚了些,俞生的摊子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起来,东华进不去,只得背起手,站在原地细细的听。
而俞生已经将故事讲至尾声:“那个富豪见老和尚已死,便信守承诺,将钱箱的钥匙给了小和尚。小和尚得了钥匙,欣喜万分,心想终于可以逃离这不堪之地,从此高天厚地任君游。他迫不及待的跑回去打开钱箱,一看,却傻了眼,那箱子里却只有一文钱。”
有一听者狐疑道:“那之前不是沉甸甸的么,所以小和尚虽然心地善良,却因为那箱子的分量不小,还是一念之差答应富豪毒死那恶师父。”
有几个也跟着接腔:“对呀对呀,你是不是讲错了,要真有一文钱,那小和尚怎么会拎不清?”
俞生笑道:“真的是只有一文钱,而且箱子也是沉甸甸的。因为其他的,全是瓦块。那个富豪骗了他。”
四周响起一片骂声:
“太惨了,那个富豪真是可恶。”
“不是人啊,连个小孩子都欺骗。”
“小和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吧,只是这富豪如此可恶,小和尚若去理论,怕是要吃亏的。”
“对呀对呀,小和尚有没有去找这富豪?”
俞生作个止住的手势,继续道:“自然是找了的,可是富豪威胁他,放话说小和尚才是真凶,要抓他去官府。打了小和尚一顿,扔到了街上。小和尚吃了一顿好打,又连惊带吓,昏迷在街头。”
有人咂嘴道:“怕是活不了了。”
俞生道:“万幸街头有个卖粥的大伯,见他可怜,给他喂下一碗打了鸡蛋花的米糊,再佐些鸡骨头汤。那米糊金银交融,绵柔可口,加之鸡汤鲜香浓厚,这才把那一口气吊回来。”
众人各自唏嘘,当中也有个俏皮的,不合时宜的道:“俞生,听你讲的好像这汤粥就放在我眼前似的,我都听饿了,不行不行,今天晚上回去我也炖鸡汤喝。”
东华缓缓摇起扇子,沉默不语。
俞生道:“小和尚跑到另一个城池,化缘度日。他勤奋好学,加上本来也有天资,日复一日在当地有了一点名气。过了几年,小和尚长大了,当地有好善的,捐钱修庙,推他做了住持。这故事讲到这里作为结局,也算圆满。可我讲的故事,没个波折怎么成。”
还是那天晒太阳的老婆婆插了嘴:“俞生你讲了那么多的故事,就这个,我不想让它有波折,那小和尚一辈子这么过也挺好的啊。”
俞生附和的笑了笑,却没有接受她的意见,继续往下讲:“有一天,城里来了个大官来视察。这大官威武气派,身份尊贵。因这寺庙有些灵验,大官来庙里进香,刚好撞见小和尚。小和尚见了这个大官,尚觉得有些眼熟,这大官便已先认出了小和尚。你道他是谁?他原来是当年的那个富豪!”
“哎呀!”“可惜了!”“这……”
此言一出,四周皆响起了惋惜之声。
俞生依旧用那听不出真情实感的语气讲道:“这个富豪不知用什么法子当了官,不过这样狡猾奸诈的人,能使些手段一步步登上高位也并不奇怪。小和尚这些年来潜心佛法,越是悟的深,越是对当年的罪责无法释怀,心中日夜煎熬,他知道,这其实是他的魔障。小和尚终于认出眼前之人,自忖时至今日,富豪官职在身,会有所收敛。他便找去要富豪给他一个说法。其实他不是为了争当年那口气,不过是为了这辈子能心安罢了。岂料这富豪怕小和尚将当年的事传出去,于是痛下杀手,将这小和尚活活打死,之后用席子裹了尸首,拉到深山里喂了野狼。”
一片愤愤的咒骂声又响起来,在围观者中此起彼伏。
东华将扇子一顿,脑子里闪过一丝线索。
这个小和尚的结局,竟和俞生原定命格的惨死结局是大致相同的。
待人群散去之后,东华这才凑过去赞道:“俞先生这故事讲得真好。”
“公子喜欢便好。”俞生站起身,微微一笑,“今日公子可还是来选书的?我这里还有。”
东华目光闪了闪,摇摇头,也笑道:“昨日那一本还未看完,今日是专程来听故事的。我知道先生这里的规矩。”说罢,放下一粒碎银,随手拿起一幅画。
俞生视线在碎银上飘过,道:“如此,便多谢公子捧场了。”极其从容的捏起碎银,放进钱匣里。
东华试探道:“先生这故事日日不断,不无精彩,敢问都是自己编的么?”
俞生道:“自己编的极少,绝大多数是听来的,我转述时,会再加以渲染与改编。”
东华点头道:“那这些故事可有其人其事?”
俞生随口道:“许多都是有的,不过变成故事之后,自然是要更有冲突的。”
东华问:“此话怎讲?”
“即是一般好的人,你就让他好到天上去,一般坏的人,你就让他坏到骨子里。受个小伤,说不定也会死人。一面之缘,即能成生死之交。”
东华徐徐引入话题:“原来如此,那先生方才讲的这个故事,可是真人真事?又是何处听来的。”
俞生一怔,随即弯起眉眼笑了:“这可难倒了我,我听的讲的数不胜数,哪里还记得呢。”
东华合起扇子,待要再问时,俞生缓缓坐下,眉眼处仍是弯弯的带着笑:“我一天一个故事,今日已经讲完了,若是公子喜欢,可明日再来。”
东华不动声色,谦和的道:“先生方才对故事之论,颇有心得。想那书上万事,亦是皆此一理,小子受教了。”
俞生坐着,躬身道:“妄言而已,过奖了。”
东华又将方才随意挑的画拿起来,说了几句寻常的赞美之词,这才离去。
待走过街市对面,东华不经意的回头去看俞生,发现俞生的摊子前多了一个年轻人,手中也合着一把折扇。
东华觉得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又怕被俞生看见引起怀疑。便收回视线,快步离去。
次日东华准时来到俞生摊子前,指望从故事中再找出其他眉目。
俞生今日讲的是穷小子娶了花魁的故事,过程插科打诨,结局皆大欢喜,晒太阳的老婆婆喜的张大嘴笑,露出了秃秃的牙床。
东华有些失望。这个俞生果真是乖觉,这么说,尽管昨天的试探是慎之又慎,可还是打草惊蛇了?
正准备走时,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少阳道长?”
东华寒毛直竖,抬眼一看,果然是钟离允。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不善的少年,及一群差役。
钟离允上上下下打量着东华,不可置信道:“果真是你,你如何会穿了俗衣?”
东华强作镇定,在心里来来回回想着应对措辞。
原本信誓旦旦,向他保证不会逃狱,如今却失言了……对,赤璃如今还在替本上仙蹲大狱,牢里已经有一个少阳道士了。所以,本上仙装作不认识他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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