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东华目光便落到玄天所在的那个角落,而玄天恰好也举目看过来。翠炉馀香,青烟袅袅,二人视线相交,各自有片刻的失神。
而下一瞬,东华目光中包含的意味,立即被心头涌上来的大小琐事掩盖起来。而同样的情绪在玄天眸中却愈加浓烈,愈加纯粹。
玄天牢牢的盯紧东华,目光如炬。虽面无表情,但眸中也未见任何不悦之色,这让东华稍稍心安。
玄天看一眼东华骤停的步履,而后抬眼继续凝视着他,缓缓道:“师兄为何不进来?”
东华刚才被玄天抱尸一幕所震撼,对着此人此景,他心里虽明镜似的,却又不敢往深了一层去遐想。尽力作出一本正经的姿态道:“我只站在门前叨扰便好。”可紧接着,这幅姿态便无以为继了。东华眼睫微微颤抖起来:“你,你唤我什么。”
玄天奇道:“师兄真是后知后觉。我和你说第一句话时,唤的便是师兄。”
东华眼睫颤的更厉害,回想一遍当年无望谷前那声刻骨铭心的“东华帝君”,不由喃喃道:“这就好,我还以为……”他截住后面不合时宜的话,抬起眼睑,接着死撑那自以为淡定的神态,道:“我为些许琐事前来,多有叨扰……失礼了。”
玄天摇晃着手中的酒盏,不徐不疾的道:“师兄此来魔境,已是违背了当年自己亲口立下的规矩。五十飞剑之罚,你要再受一遍?之后,又去呕血作画?”说到这里,他意味不明的笑起来,“不过,你身为帝君,说不定百忍会徇私枉法,视而不见。但若被九重天的众仙知道了,你又该如何粉饰?”
东华瞧见玄天说话时,目光只在那副画像上来回流转,当下那撑了万余年的脸面不自觉的红了一红。心道不愧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得意弟子,和师父挖苦人的路数如出一辙,他这般揪住不放,若一味隐瞒只会让他更来劲。东华索性坦诚道:“我假借闭关之名前来魔境,旁人并不知晓。今日之事,还望你不要宣扬出去。”
东华有片刻的感慨。千年以前他和玄天亲密无间,下凡重逢便是相互猜忌,临离去时闹得势不两立。到了如今,他放低姿态,生怕惹的对方不乐意。
若玄天还在做神仙时,将今日他对玄天小心翼翼之态说与他听,他肯定不信。大概还会在心里默默嗤笑,二师叔和三师叔同榻而眠倒是更有可能。
不知是被东华哪一句话顺了心思,玄天面色似有回暖的迹象,他轻道:“自然不会泄露。不知师兄此次驾临,所为何事?”
东华见他竟主动进入正题,也顾不上腹诽他明知故问,抓住时机道:“赤璃受九檀挑衅,无意闯入魔境,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他出去。”顿了顿,东华道,“还有这幅画,可否……”
玄天手上动作一顿,薄红的酒汁在盏中泛起细波。东华暗道不好,便不自觉的收了声。而玄天已替他说下去:“师兄的意思是,要收回这画像?”
东华忙哄着他道:“这画乃是随性之作,并不用心,且还……弄脏了。不若让我再好好画一幅,将它替换了如何?”
玄天却似乎对东华的提议毫无兴趣,问他:“那这一幅要如何处置?”
东华诧异他为何关心一副败笔之作,照实道:“或焚烧,或撕毁,均可。总之,这种拙作无需留着。”最后一个字刚说完,玄天便从石床上起身。
玄天刚站定,还未越出一步,东华便先不由自主的往后退,袍裾堪堪贴在门槛上,再退就是门外。
东华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怕玄天靠近自己,还是怕自己靠近玄天,虽然这两种情况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玄天面上却露出愕然的表情,似是受了很大触动,良久道:“师兄从一见面,便礼让有加。我只道师兄疏远,却不知师兄竟忌讳我到了这般地步。”
东华瞧见他眸色转黯,眼底那落寞之意呼之欲出。不禁自问,是否本上仙真的太过提防?不对,玄天从前便心思深沉,如今更是喜怒无常,怎会对着我流出这样的神态?他抱着一具尸体尚能胡言乱语,痴迷不已,谁知道他对本上仙又会作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来,万不能掉以轻心。
东华心中惊疑不定,不言不语的审视玄天,决心以不变应万变。
玄天低低的道:“当年无望谷里,我说的全是气话。五十年来每常回想此事,我心中也是懊悔无极,我……就算师兄真的杀了我又如何?我对师兄,从来不曾恨过。可是,师兄远在紫府洲,我这些悔过之词传不过去。只能一遍一遍说给师兄留下的那具……”
玄天似是知道自己此举太过荒唐,便顿了顿,略去下文。
而东华眉心却渐渐蹙在一起。
一幅画搁在案头五十年,他便觉这滞念难以化开。而玄天竟抱尸五十年,岂不是更难化开?
东华心如壁垒,奈何一流名为玄天的洪水滔滔不绝,来势汹汹,防不胜防。
门外不知何时飘起雪来,天地间灰茫茫一片。雪天向来让人压抑,且魔境的雪是本就压抑的灰色,这样的景象,任谁看了心情都会随之低落。何况屋内的两人,心情原也不怎么好。
东华面色松动,目光中波澜起起伏伏,连番压制却似乎作用甚微。
玄天提着嘴角,笑得有些苦涩:“也罢,师兄总是要走的。只是……”他视线虚虚的看向门外某一处,而后垂下眼睑道:“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
而后,举起酒盏,似是要浇灭什么似的,将盏中汁液仰头灌下。
适间,东华不自觉受玄天蛊惑,跟着他向门外瞧。而那个方向隔着风雪仍可看见,正是腊梅树下那团漆黑的骨灰。
东华神情一滞,心头泛起一阵猛烈的刺痛,不由闭上眼。
东华涩声道:“不要再说了。”屋内有片刻的寂静,东华鼓起勇气睁开眼,一边道,“你我如今……”
底下的话,硬生生被他咬碎咽下喉去。
原来,他心痛闭眼的片刻,玄天已经瞬间移至他面前。只是他方寸大乱,一时无法察觉。
而这时的玄天,哪还有半点楚楚可怜的样子。
东华瞳孔一缩,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一个带着酒气的吻已经落在他半开的唇上。
东华清楚的很,玄天不是为了吻他才这么做。
酒气熏得他晕头转向,他想要偏过头,可玄天牢牢扣住他的下颔,由不得他半点挣扎。而对方的舌尖死死抵住他的牙关,一股带着玄天体温的酒液就这样灌入了东华的口中。
玄天的舌尖在他口中发狠的横冲直撞,东华只觉天地间皆是灼烈的酒气,且他被玄天近乎疯狂的眼神震住了,竟忘了神仙可以闭息。
东华不自觉的吸了一口气,这在玄天唇齿间的压迫下,听来更像是低低的抽噎声。因东华极不配合,那酒液多半顺着他的嘴角泄露出去,或滴在地上,或径直顺着脖颈一路流淌而下。只有一小部分得以咽下他的喉咙,涌入内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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