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病死的罢,老人家了,怕是受不起这等场面。”旁人也小声道。
却又更多的人在问:“是谁干的?”
那声音不像是在质问,却透着几分谨慎。不多时,远处又奔来一群吵吵嚷嚷的人,为首的两个男人体型魁梧,二人架着一个不住挣扎的人走过来:被他们架着的那人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口齿不清地吐着污言秽语,却没有人能听懂。
是个疯子。他疯疯癫癫叫着喊着,不多时又笑了起来。那群人将他按在女孩的尸体前,企图让他认罪,疯子看清了女孩赤|裸而苍白的面庞,看清她残留着痛苦与恐惧的面庞,口中呀呀叫喊着,眼里泛过一丝痛惜和惊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企图扑上擦拭她脸上的污秽。
见他这个动作,旁人误会了多半,立时大喊道:“就是他!这个人渣!禽兽!”
说着,人们骂骂咧咧地将这个疯子提了起来,将他毫不留情地放倒在地面上,恶狠狠地施以拳打脚踢,疯子好像不觉得痛似的,仍然凄切惶然地想往女孩那边爬。他一生没有过妻女,最喜欢的便是小孩子,但这个女娃娃为什么就不动了呢?
他用他智慧有限的、不清楚的大脑想了许久,并未思考出这件事的结果。死亡接踵而至,慢慢地,他也爬不动了,最重的一记脚踢正好磕在他后脑,将他的脑袋踢得凹下去一块,疯子口中立时喷出了一些白沫,紧接着抽搐几下,不动了。
“死了死了!死得好!人渣!”还要人在骂骂咧咧,但有人一看他们将这人活活打死了,不由得有点畏惧,一个接一个地想要往回走,浑不在意似的。
很快,这一小片割空的玉米地边的人就走空了。
唯独玄龙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垂眼默默地看着地上已经失去生命的两个人。
片刻后,天空中乌云翻涌,渐渐下起一点小雨来。没过多久,雨越下越大,已成滂沱之势,玄龙任凭雨水淋湿自己的头发与衣襟,仍然不动半步,只等那雨水将女孩子身上的污秽洗净,将疯子身上的血痕冲刷干净后,这才蹲下去,默默给女孩穿上衣服,再脱了自己的外袍,将疯子的尸体也包裹住。
“那些人不知道……这疯子是个太监吗?”身边隐约有人声,是惯常的冷淡又带一点调侃的味道,此刻听来却不无嘲讽,“这小姑娘身上这么多脏东西……却绝不是一个人做下的事。”
玄龙没有回头,只问道:“是谁干的?”
冥府判官一身沉紫衣衫,默默撑一把伞立在他身后:“是学堂中的人。本来今天躺在这里的人,应当是姚非梦。只是这个世界中,你将花珏护得太好,别人无从对他下手,这个命数便转嫁到了这个小姑娘的身上。”
“姚非梦十岁起便开始受到同窗霸凌,教书先生不管,甚至还包庇恶行,私塾中唯有一个亓官肯护着他,对他好,两个人年纪小,彼此都生出一些情意——就像你和花珏一样。
“但是亓官十五岁时抗不过父母命,只能跟着搬迁去了杭州,从此两人再也没见过面。”判官冷静地道,“亓官不是你,你是神灵,是无所不能的嘲风大人,你替花珏打架,能将人打得头破血流,亓官却不能,他只能在姚非梦挨打时,多护着他一些罢了。搬家时,你去跟家中人说话,能劝服他们让你留在江陵,但亓官拗不过,最后是被绑着去了杭州——这种命,你让两个半大孩子怎么破解?”
玄龙没有说话。
判官轻声道:“这种事,你只能庆幸你的心上人小时候没遇到,花珏身边都是好人,所以他不晓得凡尘的可怕之处。”
玄龙仍然没有说话。
判官叹了口气:“将雨停了罢,虽说这幻境当不得现实,我们还是将这两个孩子各自带回去罢。”
玄龙便和判官一起,去近处寻了个担架,先将女孩的尸体送回了家中。疯子没有家眷,他们便就地挖了个坑,为他造了一个墓。判官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这幻境中的时间停了下来,街面上行人都呆呆愣愣地不走动了,只剩下他们两个的脚步声。
事情办完,玄龙这才开口:“你怎么进来了?”
判官努了努嘴,伸出手指往天上指了指。玄龙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发觉天空中裂出了一道缝隙。
“我们将蜉蝣笔造出的幻境,称作镜花水月。这么几千年来,却是镜花水月第一次出现裂隙,也是第一回 被人强行逆改。”判官道,“我知道你们看过一只白凤凰的命,也看过了睚眦殿下的命,发生的便已经发生了,即便主人公换成了你们自己,你们仍然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过去,事情依旧会按照原来那样发展,直到蜉蝣笔的持有者在幻境中死亡。”
“现在却不一样了,你们这个幻境出了问题,一旦像现在这样与原先的发展对不上的时候,镜花水月便会破裂。”
玄龙问:“花珏呢?”
“他不会有事。”判官摇摇头,“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出去了。这个镜花水月已经到头,花珏也不必死。”
玄龙点了点头,这便回到姚家院落中,准备将花珏接回去。判官在山下等他。
花珏很听他的话,说早睡果真早睡,挤着床角睡成一团,蜷缩得紧紧的,旁边留着给他的位置。玄龙轻轻叫了一下他的名字,见他没有醒,便将他打横抱起来,抱在怀里下了山。
第102章 真-烟消云散
花珏是在他们踏出幻境的那一瞬间惊醒的, 十六岁的姚非梦和十九岁的花珏, 两人的身份在这一瞬间在脑海里转换,激得他痛苦地惨叫一声,而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玄龙想要将他放下来, 花珏脚一站地, 却跪了下来,双手不住地颤抖。
玄龙急急地跟着跪了下去, 查看花珏的情况, 花珏神志还不太清醒, 抬起眼睛看他, 这一眼却让玄龙有点心惊——
花珏一直明净如水的眼睛里,如今被一层浅淡的血色笼罩了起来, 看起来甚是可怖。
玄龙下意识地要回头找人:“判官?判官?你说他不会有事的!判官?”
他一把将花珏护在怀里,准备回头找判官,却见到刚刚一直陪伴在他左右的神灵已经不见了。这一场却是真正犹如一场梦一样, 花珏在地上跪了好久才缓过神, 勉强拉着玄龙站了起来。
他小声说道:“嘲风。”
玄龙揽着他:“嗯?”
“我看不见了。”花珏说。
“别怕。”玄龙的心脏在听见这几个字的一瞬间缩紧了,接着勉强笑了笑,握住他的手, 骗他道:“别怕, 我刚刚见过判官了, 他说这是入梦之后的后遗症,过阵子就好了。”
花珏“哦”了一声,而后想起了什么似的, 神色仍然有些痛苦:“姚非梦呢?”
旁边,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在这里。”
红衣的鬼魅仍然是他十六岁那年的样子,年轻,孱弱,却有十足风情。一旁,亓官跌坐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声音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封住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眼中藏着难以言说的悲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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