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枢:“……”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叶景枢自觉自己的病还没那么严重,需要灵则以命换命,再说他也不信这个,只道:“国师言重了,国师超脱之人,修神仙道,为我大魏占卜吉凶,也是辛苦了……”这一席话说得叶景枢自己牙都疼,只是在场这么多人,他不好轻易翻脸,只好耐着性子说场面话,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堆,终于扯到闵院判身上:“闵院判也是辛苦了——”他停了下来,一时想不到要奖赏什么好。
闵院判出身寒门,医术高明,用药谨慎,更重要的是,开药向来是能省钱就省钱,能简单就简单,不会建议人服那些价值不菲的神仙散——叶景枢对他的诊治很是满意,不再纠结吐出来什么秽物了。只是他一穷二白,私库门一开,里面光亮得能数有几只蚂蚁,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闵盖已经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下,额头中重点地双眼通红,声音嘶哑凄厉:“陛下,臣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身后的宫人见状,都低垂着头缩了起来做鹌鹑,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王河小心地瞄一眼灵则,见他神情肃穆,也壮起胆子跟着求情:“陛下,闵院判和国师大人已经尽力了,这段日子都不敢离开床榻半步,奈何陛下对京城的气候还不能完全适应,这才拖了些时日……”
王河是叶景枢的贴身太监,平日就属他最得脸,他一跪,其余宫人也呼啦啦的跟着跪了一片。
转眼间,整个寝宫站着的人只剩下了叶景枢和灵则。
面对这个变化,灵则见怪不怪。
叶景枢,这个从小不在皇宫长大,而是与母亲在西秦长大的皇帝,和以往的大魏皇帝都不一样。他混杂有胡蛮血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和京城特有的懒散安逸不同,带着胡蛮的横冲直撞,令行禁止,半点不给人拖磨的时间。不同于京城世家子弟秀净白嫩,他的皮肤是和成熟麦田一样的颜色,泛着闪亮的光泽。目光如炬,薄唇紧抿,即使长袖宽袍,也没有一点扭捏矫揉,走路都能带起一阵风来。
除了叶景枢,先帝还有六子四女,惨烈的夺嫡斗争中,皇子只剩下楚王和一个没几岁的韩王,四个公主也只剩下一半,除了最小的德康公主还没有许配出嫁,便只剩下福康公主战战兢兢地携着夫家,如临深渊的在新皇眼皮子底下小心做人。
连公主王爷都不敢再新皇面前造次,更别提他们这些如草芥般的奴才了。
一众宫人心有戚戚,更加认定新皇是个暴戾之君,三句话就有两句话是砍头的,身边的不少宫人都被新皇以不必要的名义,给遣散返乡了。
而背地里,不少宫人发现,那些返乡的宫人,则再也没了消息。众人私下里竟然也是不敢多说,害怕有一天自己也跟着不见了。不安恐怖的气氛蔓延,直到有日,一个老宫人偶然一瞥,冒犯圣颜,被新皇注意到看过来,当即失声大叫,直瞪瞪的仰头倒下,一摸鼻息,没进出了。
秦地乃是胡蛮聚集之地,有自己崇拜的兽神,他们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化兽回归,传承到兽神的力量。听闻曾有人在秦地游历遥望□□,只见火光冲天大量白雾涌出升腾,同时还有巨兽嘶吼,锁链啷当声。新皇说不定就是……
虽然这件事被严令守口不得妄议,却还是在暗地里流传了下来。
叶景枢原本还想要再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从私库中找出个没那么破烂的给闵院判,算是安抚,只是他越沉默,身边的人越惶恐。
“……”还是算了,不浪费钱了。
揉了揉眉心,注意到一旁灵则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他道:“左右不过一点小病,不是什么大病,如今朕也大好了,都起来了吧。”
这一句平常话跟大赦天下没什么区别,身边的宫人努力憋着嘴,掩盖内心的欢喜,仿佛劫后余生,纷纷起立。闵院判也是三两下收拾好东西,连滚带爬地告退了。
其余无干人等终于不再碍事,叶景枢随意找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不知国师还有何事?”
对于灵则的说法,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要是念经跳大神能治好他的病,还要太医院做什么?
王河跟在叶景枢后面,心中惴惴。宫中早就有传言——皇帝觊觎国师美色,一直对其虎视眈眈,要不是碍于世俗,陛下早就将国师强行掠上龙床了!
叶景枢入京夺位的时候,王河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夺位如何凶险,他也只是听闻而已。叶景枢夺位后,说不需要那么多人服侍,遣散了不少宫人回乡,他这才给提了上来。别的他不知道,可陛下对国师……确实和别人不一般。
王河刚才也是看到国师临危不乱,毅然面对的情景,这才有胆子站出来替闵院判说话,要是灵则不在,他纵然浑身是胆也没用。
虽然陛下刚病愈,但作为一个正常男子,他刚起床,又是血气方刚年轻力壮的年纪,听闻这个年纪最不好伺候,要是惹急了……
王河不由得替灵则捏一把冷汗。
灵则仍然是笑吟吟的模样:“陛下身体康泰,便是我大魏之福,也不枉臣为陛下夜夜祈福,只是这祈福的花用也是不小,还请陛下拨款。”
即使是叶景枢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长成这样,要不出来坑蒙拐骗装神弄鬼跳大神还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相貌。
清瘦挺拔,身长玉立,像一杆挺直的翠竹,俊秀风雅。眼睛漆黑如点墨,眼也不眨的看着你的时候,像是盛满了星光,尽是真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相信他说的话。
眼下,这人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叶景枢的。
“朕不知道,这钱花到哪里去了,朕可一个子儿都没看到。”他平日对那些丹药仙散没有兴趣,最多就听灵则祭礼的时候叨两句,莫说他没钱,就是有钱,他也舍不得。
叶景枢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灵则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摘星楼每日都会为皇家占卜祈福,也是惯例了。但这次陛下抱恙,虽是小病,只不过因着是陛下入京以来第一次不适,还是让臣等惶恐,也就花用得多了。”
“既然如此,这点小事,哪里还需要劳烦国师亲自报上,单子拿给薛寄风就是了。”叶景枢皮笑肉不笑。
大魏太-祖立国以后,为了拉拢门阀士族,选官制度采取九品品评。世家凭借多年积累和门第优势,对朝政牢靠把握根深蒂固,而寒门子弟只能通过皇帝偶尔开个恩科考试或是依附世家,才有可能真正踏入议政殿——要是真的从乡野小官做起,只怕祖孙世代传递官位熬上三代,才有可能摸到议政殿外的汉白石玉阶。
由于本朝不设丞相,三省长官直接听令天子,三省长官变成了各大世家争夺的要点。薛寄风出身寒门,是开恩科时考上来的。由于不依附世族,升迁缓慢,一把年纪头发都快掉光了还被世家摁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要不是老皇帝临死前提拔起来,这尚书令早就落入世家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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