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鹤冷笑,“你的寄体出问题了罢。”
美人揭起半面面纱,此时正值月光大盛,看清女子容貌的沈辰逸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原本皎洁如玉盘的脸庞上爬满了扭曲的黑色暗纹,左脸颊下的皮肤已破裂,不见血肉,只有黑色的绒毛森森的探出来,嘴角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月光下滑过森冷的白光。这分明是……妖怪。
季云鹤近距离看见这么恐怖的东西竟然一动不动,连背负的手也不见半分紧张。
女妖怪笑了笑,嘴角又滑过一道细微的白光,这回沈辰逸看清了,但他情愿看不清才好,那是一块獠牙,呈一个弯曲的角度藏在嘴下,牙很尖,也很白,月光映上去像上好的象牙杯的光泽,左嘴角一块,不难想象,还是人类嘴唇的右嘴角下一定也有一块。女妖怪放下面纱,又成了身如扶柳,体态婀娜的美人,“云鹤,也只有你看见我这样不会害怕,那些人都怕我,所以他们都死了。”
季云鹤道,“他们都怕你,是因为你要吃他们,他们都死了,是因为你本来就没打算放过他们,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可以改。”
沈辰逸捂住嘴,生怕一个不小心笑出声。
美人道,“你明知对上我毫无胜算,还在这岛上坚持了三年,换其他人,不是自杀了就是疯了。”
季云鹤沉沉道,“当初是我带他们来的,如今大仇未报,我不会走。”
美人笑,“你杀不了我。”
季云鹤没有否认,这三年里,他试过无数种方法,但在绝对力量面前,计谋只是小孩子的把戏,他杀不了她。
妖怪道,“我愿意举一城之力邀你入幕,如果你不喜欢我这张脸,不用担心,我已经物色好了人选,隔日便可寄体。”
沈辰逸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就是三日前你遇上的那个黑衣青年,如何,合不合你口味?若是不喜欢,我另外找人便是。”
季云鹤皱着眉头不说话。
女妖怪又道,“刚才你去找了今天下船的人,是你的旧识?”
季云鹤还是不说话。
女妖怪道,“我来猜猜,你告诉他岛上的事,让他赶快逃走,如果猜的没错,他现在也该动身了。”说着莞尔一笑,“不过不是动身出海,而是去‘金库’。”
季云鹤神色一动。
女妖怪道,“云鹤,你真是天真地让我又爱又恨,你也知道你这旧识的手段和胆量,怎会为区区妖怪舍了财路?除去你的旧识,四个人,你猜猜,谁是从这岛上出去的?以为不吃镇上的东西就万事大吉?我的‘儿子们’可都吃了太久的素,就等着开一顿荤呢。”
季云鹤脚步一错,女妖怪又道,“你现在赶去也来不及了。”
季云鹤一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尸体给我。”
女妖怪偏了偏头,“尸体?人都死了,你要尸体做什么?”
季云鹤只是道,“尸体给我。”
风声呜咽,两人的对话在空中打着转,沈辰逸不是笨蛋,他们这一溜下来,就算不明白也模糊地知道了大半,那么李旺口中的那位大人,也多半就是这女妖怪了吧?所以他才被允许吃岛上之外的食物,因为要他活着被女妖怪寄体……沈辰逸浑身一个哆嗦。
女妖怪还在继续,“好,尸体给你。”
季云鹤道,“让沉飞送来。”
女妖怪略一沉思,“沉飞?你身后的那个小跟班?好,半个时辰后,此地见面。”
林地中又只剩了季云鹤一人,此时月亮已斜向西方,再过不久,又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只是旭日新升,这场噩梦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季云鹤静静站在林中,“出来吧。”
啊?又来?沈辰逸想难道那女妖怪回来了?季云鹤继续说,“黑衣的公子。”
沈辰逸摸摸鼻子,几下跳到季云鹤身边,“你知道我在?”
季云鹤看他一眼,“我故意引你来的。”
沈辰逸啧啧两声,他已经自负轻功绝顶,果然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云鹤,这岛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云鹤淡淡道,“我姓季。”
沈辰逸只好道,“季兄,烦请拨冗一叙,敢问这岛上究竟发生何事,为何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季云鹤盯着他,“你看来一点都不紧张。”
沈辰逸摇头如拨浪鼓,“紧张!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只不过现下情形,笑也无法哭也无法,只得说两句玩笑话。”
季云鹤道,“刚才那个,是这岛上的‘主母’,叫做‘雉’,镇上全是它的‘子民’,但凡有活人来岛,它们就将‘雉’的卵放入食物中,哄骗人吃下。六个时辰后,卵会孵化,侵占宿主意识,此时的人外表看起来仍然正常,记忆交谈也如往常,但已是个行尸走肉了。”
沈辰逸想想道,“既然自己能产卵,为何还找你求交配?”
季云鹤沉了脸,面上一片铁青。
知道踢到铁板,沈辰逸忙缓和气氛,“玩笑,玩笑!季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季云鹤道,“我是个捕快。”
“啥?”
“三年前我与几个兄弟出海追捕凶犯,来到这里纯属意外,捕快的谨慎让我们逃过一劫,”沈辰逸点头,季云鹤说的应该是码头的迎接和盛大的宴席,“之后我们逃到密林,在战斗中兄弟相继死去,最后只剩了我一个人……”
“你就这样独自过了三年?”在一群妖怪占据的岛上,看着来的人一个个死去,“我救过人,告诉他们这岛上都是妖怪,让他们快逃。有的人信了,有的人不信,不信的吃了镇上的东西,变成了他们的同类。”
“信了的人呢?”沈辰逸突然停下话头,他想到了。
季云鹤道,“信了的要逃,被妖怪抓住,生生分吃了。我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是不知不觉地死去还是被妖怪生生吃掉,哪一种更残忍?”
沈辰逸认真地说,“你是个好人。”
季云鹤道,“可惜好人不长命,如果不是雉看上了我,我也早已死了。”生存要仰赖于他人的垂青,季云鹤不能忍,却不得不忍,他的肩头还有血仇,他不能放弃自己。
沈辰逸握住他的手,手很冰,像这个人一样散发着寒意,但沈辰逸知道他的心是热的,如冰冷岩灰下的熔浆奔腾呼啸,如冬日暖阳沁人心脾。他说,“你没有错,你将真相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抉择自己的人生,让他们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并不是残忍。”
季云鹤拂开他的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选择自己的路,我将选择铺开在他们面前,只给他们两条路,两条死路,难道这不是一种残忍?”
沈辰逸道,“还有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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