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妖_北森罗【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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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凉薄的眼眸掠过楚将离,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神态淡漠而沧桑,如同自云端俯瞰般,傲慢得似是而非。

  那一刻,楚将离忽然信了,在他面前的,是活了万载的妖王。

  那是矛盾的生物,温柔又冷血,天真而残忍。

  时间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可见的痕迹,但确实留下了刻印。

  “你不害怕吗?”他蓦然问,“一身卓绝妖力皆已失去,移山倒海,覆雨翻云不提,你连自保都无法做到。”

  “就算不会死,也依然会痛。”

  不知为何,楚将离坚信着黎若怕疼。

  那个很少受伤的妖,远比常人更不擅长忍受疼痛。

  施展困心的那天,他的暴怒速度与程度都远超楚将离预期。

  捕快都没想到他因并未造成实质伤害的攻击,暴怒到理智全失。

  以致给了楚将离发动困心的时间。

  黎若用剔透到接近无色的薄荷绿眼眸觑他:“为何要惶恐呢。”

  “力量只是装饰,失去它对我并无实质的影响。”

  “人需要力量,是为了生存。”

  妖以一种明晰而通透的目光注视着楚将离:“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自然不断优胜劣汰。底层的人为了活下去而努力变强,高一层的人为了活得更好而努力变强,最顶端的人为了保持优势地位,而不能停滞不前。”

  “妖不会有这种困扰。只要不被知晓真名,百倍的力量差距也对妖造成不了威胁。所以力量对妖的影响非常之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看看楚将离,视线又回到了窗外:“人类总嘲笑妖族无凝聚之力,形如散沙。”

  “但妖是自由而平等的,不存有拘束和地位差距,又怎会有通过指挥与服从作战的军队呢。”

  “妖王这个称呼太过可笑,只代表我之力量远超群妖。既为平等,何需有王,何需卑怯恐惧于自身弱小,骄矜傲慢于自身强大,自认低人一等又或高人一等。”

  “妖是自由的,身份地位,又或血缘爱恨,甚至生死都无法束缚一只妖。”

  楚将离默默听着他平静而激动隐于其下的长长独白,眼神微露茫然。

  妖回首了然:“你听不懂。”

  楚将离莫名觉得自己输了一阵,摸摸鼻子,看到靠在车壁上似乎已经疲惫到睡去的染纤尘,下意识放轻了声音,道:“我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那些离我太遥远了。”

  他以为按黎若的傲慢,会直白地嘲笑,显示自身的优越。

  然而妖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只是回过头继续发呆:“也是,以人类的标准,你离衣食无忧的等级还有一段距离。”

  那双剔透凉薄的眼,甚至错觉般有了几分人气:“眼界和阅历限制了你的思想,如果有一天,你站到了足够得高,高到你曾经只能想象仰望,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听起来还是在嘲笑,仅仅是不动声色,但楚将离莫名觉得他没有这个意思,反而若有若无的期许着什么。

  黎若是寂寞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能与他对话的存在,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他杀死了。

  楚将离觉得他不应该被同情,既不值得,又不需要。

  于是,捕快思索了一会儿妖给他描述的愿景,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高的追求。”

  “这个世界有无数呼风唤雨,弹指间改天换地的大能,但袭荒并没有变得更好,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过得更好。”他注视着黎若道,“他们站得太高了,不懂蝼蚁挣扎求生之苦。”

  妖轻轻哼了一声:“井底之蛙。”

  楚将离也不反驳:“睡吧。染老板早就睡着了,别吵醒她。”

  “她不会醒的,”黎若漠然道,“你以为,保住一个濒死之人的一条命,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她到底欠了你多大的人情,连龙血草都动用了,才把你的命从死亡手里抢了回来。”

  楚将离一呆,他不知道龙血草是什么,但听黎若的语气,那是一样连妖都觉得珍贵的东西。

  “她不是欠我情,而是欠了另一个人的。”捕快喃喃道。

  染老板,你已实现了承诺,为什么还感到亏欠呢?

  因为那份相似的,沉重而无法得到回应的情感吗?

  “今日的阮执,便是当年的傅棣棠。”芜园风情万种的女老板歪在榻上,幽幽道。

  捕快却还想为好友争取一下:“小执,是真的深爱着您啊。”

  “他爱得是戏里的傅棣棠,不是戏外的染纤尘。”慵懒颓艳的红裳美人道。

  “而傅棣棠,早已不在了。”

  “那个比谁都骄傲,被宠爱得容不下背叛的傅棣棠,早就不在了。”

  第13章 执迷

  阮执醒来时,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

  他的侧脸贴在潮湿生苔的墙壁上,感受到因为轻微的举动,牵扯出逐渐麻木的钝痛。

  那种痛最初不是这样。

  铁钩穿透他的琵琶骨时,疼痛尖锐得令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像被射落的鸟般在箭上徒劳地挣扎。

  这种特殊设计的铁钩,是专门用来对付习过武的硬骨头的。

  行刑人满以为这个文弱单薄的青年连第一关都撑不过,立刻就会崩溃着哭喊着招了。

  他还有些遗憾。这种绣花枕头的公子哥,是最窝囊没骨气的,拷打起来毫无成就感。

  轻易到无趣。

  然而莫说求饶挣动了,那双细长的桃花眼,连眼睫都没眨过,波澜不惊地仿佛溅出的血是变戏法用的障眼术。

  狱卒被他弄得疑惑了,拿馒头蘸了一点喂狗。被牢房丰富的肉喂刁了的狗对米饭馒头不顾一屑,却还是把沾血的一块叼走了,让他更加疑惑了。

  那确实是血,为什么犯人会那么平静。

  阮执甚至是在笑的。

  虽是淡薄的一点,却始终挂在唇角,令几个路过的狱卒都有些不舒服,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收了银子,分兄弟一点压压惊。

  行刑人一拍伸到面前的手,没好气道:上面特意关照的人,一有消息就要汇报,我敢收黑银?

  铁鞭,杖刑,饥饿,不眠……能用的刑□□了一遍后,那个清秀而有双多情的桃花眼的青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但他还是在笑。

  笑得行刑人毛骨悚然,疑神疑鬼地怀疑一直审问的是不是个疯子。

  正常人总该知冷知热,那会这样连痛都不识。

  后来他又怀疑那是个哑巴,费了半天劲,撬开了对方的嘴,粗鲁地检查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为什么那个人受着酷刑一声不吭的原因。

  他手刚移开,青年上下牙关一合,又在笑。

  他笑得异常虚幻,就像魂魄早已挣脱地牢窄小的铁窗,飞往了外面的世界。

  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将腐朽的躯壳。

  有四十年经验的行刑人,被他笑得一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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