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方案变数太大,全在赌碎叶城主会不会对妻子毫无结发之情。”
“什么意思?”楚将离问,“为什么要休妻。”
黎若回想着复述:“原话是说,马氏嫁过去后十几年无所出。”
他看看楚将离:“无所出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子嗣。”
妖嗤道:“人类真是麻烦。”
他眼睫轻振:“不过,似乎近来马氏怀孕了,如果生出的是女儿,就会被休掉。”
“马家失了依傍,地位将一落千丈。”
捕快茫然:“如果是儿子呢?”
妖幽幽看着他:“不让那个孩子出生不就好了。”
楚将离瞪大眼,听他淡淡道,“这是伤害最小的方案了,只要杀死一个未出世的婴儿,一切就都解决了。”
“那么,人类,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楚将离不期然撞入了妖的眼眸,看他神态漠然,仿佛根本不在意一个生命。
黎若是妖。
一只颠倒众生,冷血无情的妖。
他不会在意人的生死。
楚将离想起折丹城边横陈的尸体,有小孩的,有老人的,有少女的,又想起那个一眼都没看过世界,就被判定死刑的婴儿。
何者为重,何者为轻。
他闭眼:“那就这样吧。”
我会背负起我的罪,接受所有的惩罚。
杀人是重罪。
此罪,罪无可赦。
黎若奇怪地看他一眼:“动手的是我,你为什么要愧疚?”
他磨磨指甲:“我杀的人不少,也不差这一个。”
楚将离摇头:“不一样的。”
他道:“我不杀他,他却因我而死,与我杀他何异?”
“黎若,”楚将离第一次开口唤他的名字,“你是在帮我,你只是杀人的那把刀,真正的凶手是我。”
妖剔透的眼定定看着他,映着他眉间的忧愁:“……我知道了。”
素衣的妖转身离开小屋:“我去去就回。”
楚将离目送他远去,艰难地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被子里。
杀人是重罪。
楚将离已罪无可赦。
无泪的捕快没有哭,神色却比哭更悲戚。
时间在黎若不在的时候过的很快,特别是楚将离行动不便,整天在床上昏睡。
转眼间四个月过去了。
捕快猜测妖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后来就不用猜了。
自碎叶而来的消息弄得满城风雨,城主夫人生了个男孩,却是死婴。
碎叶城主年过四十,膝下仍无继承人,当即在病床边就翻脸无情,丢过一纸早已写好的休书。
马氏哭哭啼啼地被休了回来,哗啦一下,马家就垮了。
墙倒众人推,何况他家本就闹得天怒人怨,一时间人人落井下石,条条罪状都快把官府淹了。
楚将离在人群里听着,想,黎若还是放弃了一开始的想法,耐着性子等到了婴儿出生。
但他们俩的运气没那么好,手上干净不得。
他在屋后的小山坡上等黎若回来。
风尘仆仆的妖裹着宽大的斗篷,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见他一愣,走了过去,和他并肩而立。
晚风微凉,吹动他们的衣摆,楚将离沉默了很久很久,侧过脸对妖道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呢?
谢他的帮忙,谢他的体贴,还是谢他的陪伴。
那一刻,楚将离忽然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几乎已一无所有,身边只有黎若。
而他的失去,恰恰是黎若造成的。
那只无情而动人的妖夺走了他的一切,毁了他大半人生,却让人恨不起来。
黎若道:“你在难过。”
他剔透的眼注视着楚将离的侧脸:“你做出了选择,却还会痛苦。”
“那是一条人命。”捕快道,“无论因怎样的理由,夺走一个无辜者的命,都是不对的。”
妖有些不依不饶:“你捉住我时,也几乎丢了一条命,也没见你心疼。”
“那不一样,我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却没有资格代别人做出决定。”捕快回答,他迟疑着伸出手,放在妖的肩膀上,“黎若,一个人可以对自己残忍,但不能对别人残忍。”
“为什么?”黎若歪头,“你的命,会比别人更廉价吗?”
“对我来说,是的。”楚将离道,“如果我的命能换别人的命,我不会犹豫。”
“楚将离,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黎若走近一步,斗篷已经快贴在了他身上。
妖将一样东西从斗篷下交到捕快手上:“小心一点拿。”
楚将离触手温热,条件反射一抖,下意识稳住了:“这是——?!”
他极度震惊中,声音都有些变调。
黎若却极为淡定,若无其事地用下颔一努。
“那个婴儿。”他回答。
“我猜到你接受不了自己杀了人,一直等到孩子出生,才用一个被丢弃的死婴把他调换了。”
他眼底清冷,剔透而凉薄:“虽然不是城主之子,但至少还活着。”
楚将离被意料之外的惊喜砸了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头去看怀里的婴儿。
婴儿在他怀里酣睡,浑不知外面天翻地覆,捕快的眼神一点一点温柔下去,单手给了黎若一个拥抱,小声在耳边道:“谢谢。”
“他有名字吗?”捕快转念又问。
“没有,你取一个吧,反正是你挣钱养他。”
“更楼,楚更楼。”楚将离想了想道。
“更上一层楼吗?”黎若说,“念起来不好听,还是更(geng第一声)楼吧。”
“楚更楼,真是个好名字。”
第17章 爱恨
黎若怕冷,楚将离一直知道。
虽然他不解一只妖为什么怕冷,但夜晚入睡前,总看着坐在床边发呆的妖冷得蜷缩成一团。
他会不挑食的吃楚将离做的味道一般的饭菜,坐在盆边搓难洗的白衣,却坚持不肯睡觉。
捕快也问过他为什么,妖只回答了一个字:“冷。”
睡着了,会很冷。
比清醒时更冷。
于是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捕快没钱给他买炭火整夜烧,普通的柴火也燃不了一夜。
日复一日,妖都坐在床边彻夜不眠。
但妖久离而归的那天,捕快给婴儿热了羊奶,手忙脚乱地喂好,哄得睡着了。
一回头瞧见妖习惯性坐在床边发呆,心一软,道,“过来吧。”
他拍拍硬邦邦的床铺:“我抱着你,会暖和一点吧?”
妖想了想,点头同意,合着衣服钻到他怀里,窝着不动了。
楚将离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抱着一块冰,连肺腑都冷了,但他安抚地摸摸黎若的头发,闭上眼,催自己快些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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