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妖_北森罗【完结】(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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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手摩挲着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海螺:“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确实思念着他。”

  思念着他的黎若,他的或雪。

  那只在夜晚的长街,温柔又孤单的妖。

  他们曾在寒冷的夜晚里相拥着取暖,曾分享着几乎一切食物,无论是一碗最平常不过的芝麻汤圆,还是几块稍嫌奢侈的咸肉。曾谈论着彼此眼中截然不同的世界。

  天意弄人的一段阴差阳错,两个本该不曾相遇的生命有了短暂的交汇,然后再度分离。

  楚更楼很努力地想了许久,道:“我没有真正喜欢过什么人,无法完全明白这种感情。”

  “但我还是觉得,压抑自身的欲求,掩饰自己的渴望,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表现。”

  “明明是在乎的,明明不想要他离开,为什么要放手。”

  捕快叹气:“更楼,你一向很有主见,很有自己的想法,在这些事上,并没有绝对的对错,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

  “如果无论如何选择都会有缺憾,那么,就选择对你来说,遗憾更少的那一边吧。”

  他低头用右手摩挲腰间的海螺:“对我来说,爱,无法凌驾于是非对错之上。”

  左手抚上了心脏的位置:“即便要撕裂这颗心,我也不可能原谅他所犯下的罪。”

  少年点头,继续扒着他的面,思绪没在这个分歧上过多停留。

  在一切未发生时,考虑这种问题,尚嫌太早。

  过了几天,他陪楚将离采些野果山蔬拿到集市上卖。

  这座山不算繁茂,季节也将入冬,他们走了很远,也没装满半个篮子。

  楚将离的腿脚不便,年岁增长后更是步履蹒跚,拄着拐杖却要往山中更深处寻觅。

  楚更楼知道他是为了攒钱给自己做远行的盘缠。

  那个不甚敏感的人,从养子的眼神中读出他渴望展翼高飞的心,同时也猜出他止步不前的因由。

  楚将离一日比一日衰弱苍老,活力从他身上剥落褪去,留下的只有陈年的伤病暗疴。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无法带着他征路远行,却也不忍心将他一个人丢下,按捺着那颗不安分的心,陪伴在他身侧。

  但视他如己出的楚将离,不愿将他最好的年华耽搁在照料一个垂暮的老人身上,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向: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楚更楼拗不过他,搀扶着养父慢慢攀登略有些陡峭的山峰,脚下崎岖难行,他听到窸窣的奇怪响动,警觉地抬头去看,发现了几双满是恶意的凶狠眼睛。

  不,不只是头顶,周围的灌木草丛,松柏之后,许多衣衫褴褛的人悄无声息地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圈,将他们围困在其中。

  那些人的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宛若饿狼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蓬乱纠结的头发下竖着一对对尖耳。

  电光火石间,楚更楼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一群羽族难民。

  一百余年前,人祖宿何被他的妻子下毒谋害,薨逝前的最后一道谕旨,就是屠羽令。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天下缟素。

  那道血迹斑斑的诏书,激怒了久战后好不容易得到和平的人族,他们疯狂地将兵戈刀剑对向曾经的盟友,甚至开启了原本用来抵抗诸神的巫祖结界。

  遮蔽了整个苍穹的银灰结界之下,在与诸神战役中已然元气大伤的羽族,被剥夺了飞翔的能力,根本无力抵御人族骤然的翻脸无情,伤亡惨重,尸横遍野。

  侥幸存活下来的余孽,也大多被充军贩卖,些许的漏网之鱼,整日里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但这是整体的局势大观,单独来说,那些活下来的人,往往已被逼入绝境,心性大多彻底扭曲,一旦遇到落单的人族,通常会不顾一切地疯狂报复。

  现在,楚将离父子,遇到的就是这样一群披着人皮,饿疯了的野兽。

  他们是真的,会吃人的。

  被一群骨瘦如柴,宛若骷髅般可怖的人包围,楚更楼当机立断扔出了手里的篮子,趁一部分人注意力被分走的时候,拖着养父就跑。

  一些羽族扑过去趴在地上争抢酸涩的野果,然而更多的人,却去追赶他们。

  楚更楼以正常的思路去判断一群疯子的思维,便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他们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填饱肚子,只是想通过折磨凌虐来发泄自己的怨气悲惨。

  楚将离被一个人抱住了右腿,立刻失去平衡被绊倒在地。

  倒下时,他看见养子眼底的惊惶,心中一叹,回身时五指虚握,一道炽烈火红的赤色坠星般贯落。

  斑驳生锈的□□灼城,在十几年后,终于重现于世。

  那道炙热的红挟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刺穿了羽族的手臂,迫使他无力地放手,楚将离趁此机会艰难地站了起来,却被另外一个追上来的人用力推倒。

  踉跄着摔倒的捕快从山坡上滚落,楚更楼飞扑过去想阻止他的下坠之势,却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那个瞬间,他飞快而绞尽脑汁地寻找能拯救自己父亲的方法,却无论如何也赶不及,瞳孔中映入火焰般炽烈的灼城,捕捉到了它微弱的轻晃。

  楚将离前面是陡峭的斜坡,他摔倒后会因为惯性一路滚落,运气好或许只是擦伤骨折,运气若坏,就极有可能丧命。

  他的养子已来不及救他,捕快所能做的,唯有自救,他竭力扭过身,稍纵即逝的机会里,锋利的□□枪尖上挑,已没有调转方向的罅隙,仅可选择的落处,就是将他推下去那个羽族。

  楚将离迟疑了。

  他仓促的一击,完全没有准头可言,也根本不可能控制力道,很可能会将那个人杀死。

  他心焦如焚的养子呼吸几乎停滞,倏然猜出了父亲的选择。

  他看见楚将离的手握紧又松开,那柄足以洞穿羽族整个胸膛的火红□□,终究没有真正刺出。

  那个满面风霜的老人,颓然地坠落下去,他的目光掠过焦急的楚更楼,忽然惊惶和绝望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时间不会对他格外优待,没有允许他将告别或者别的什么的话语说出。

  几息间,楚将离就一路沿着山坡滚落,消失在密密的树林间。

  少年双腿一软,就要被巨大的噩耗压垮。

  他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一个人笔直地坠落,深刻而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无力。

  然而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击垮,楚更楼红着眼眶,从地上捡起一根半臂粗的枯枝,一套枪法虎虎生威地朝团团围住他的人身上招呼去。

  尽管手中只是一截脆弱的树枝,他依然将枪一往无前的凛冽杀伐展现得淋漓尽致,逼退了面前的几个人,让他们不敢上前。

  楚更楼腰间绑了把防身的匕首,但他开始没有动用,而是在背后之人蠢蠢欲动的偷袭时狠辣地掷出。

  少年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冷漠地一腿旋踢,听到骨头断裂的脆响。

  羽族人数很多,又是不要命的疯狂,确实不好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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