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好冷,你能抱抱我吗?”
她的声音太微弱了,我不得不低头凑上去才能听到。林瑾源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我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数道致命伤,把她抱在怀里。
怀里的重量就像一片羽毛,轻盈得像是下一秒就会随着风飞走,我从未想过人竟然可以那么轻。百羽衣似乎根本没有认出我不是林瑾源,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像是了却了所有心思,唇边竟然扬起了一抹微笑。
百羽衣的确非常漂亮,就算垂死之际脸色无比灰败,却仍透着种别样的美感。她想要抬起一直插在泥土地里的左手,却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
我察觉到她的动作,帮她把左手□□,她占满了泥土和斑斑血迹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缝中隐约有淡淡光芒透出。
“这个给你……”她摊开手掌,露出里面一颗圆润的玉珠子。
这是什么?我盯着那颗玉珠看了两秒,略一犹豫把它拿起。百羽衣咳嗽两声,她腹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魔气侵蚀了她的四肢百骸,很快她就会因此死去。
短暂的回光返照让她的话音稍稍利落了些:“我死之后,请把我的左眼拿走,那是我的魂珠……”
她咳嗽了两声,血从她唇角溢出,像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加快了语速,“魔想要一颗魂珠,这次没有得逞它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请务必让其他人保护好自己,这颗珠子请帮我交给蠡先生,他的恩情我无以回报,希望他不要怪我……”
百羽衣最后的尾音轻的近乎叹息,眉目染上一层忧伤和不舍。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颜色的眼睛望着我,呢喃道:
“先生,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爱着您……”
我沉默半晌,最后沉沉嗯了一声,轻声道:“我知道。”
夏日的风卷着一切声响吹向远方。我安静地抱着她,忍受着心中愈演愈烈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我低头看去。
怀里的人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属于林瑾源的巨大痛苦让我有种几乎快要被撕裂的感觉,但就我自己而言,有的只是惋惜和不可名状的悲伤。
从指尖开始,百羽衣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明亮却不刺眼的光从她身上发出,一切血痕和污迹溶解消失不见。她左眼隐隐泛着湛蓝光芒,疯狂吸取着她体内残存的灵力。
我慌乱地想要阻挡这一过程,却被顾川出言制止:“别乱动。”
她身体变得彻底透明的瞬间,我怀中猛然一空,无数半透明的灵蝶噗的一声从她原本所在的地方出现,扇动着薄而美丽的蝶翼,留恋地拂过我侧脸,随后轻盈地穿透浓重的魔气四散飞走。
湛蓝的魂珠落在地上,无声地滚动两圈,我将它拾起,抹干净上面沾染的尘土,珍重地握在掌心里。
——这是她留给林瑾源最后的信物。
第154章 消失
顾川站起来, 重重叹了口气。他手上原本还沾有百羽衣的血,随着她的消失,连那血迹都不见了。
灵蝶散去后, 她曾在世界上存在的痕迹, 就只剩下了魂珠和给蠡的玉。
我伸手按了下焦黑的土地,属于百羽衣的体温已经彻底散去。
对于百羽衣我的感情挺复杂, 最开始对于她的“追求”,不明就里的我想方设法的回避闪躲。后来知道了林瑾源的存在, 除去了偏见, 我渐渐意识到了她是个挺好的姑娘。
我从未想到她会这样突然地离开。
顾川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眸里的悲伤已无隐无踪:“走吧。”
我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她曾经躺着的那片土地。
两人原路返回,一路上没谁说话, 魂珠质地温凉,放在手心里非常舒服,丝丝缕缕的灵力从中散发出来,流淌进我经脉, 在我身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膜,隔绝着魔气。
我们又回到了碰见蠡的地方。蠡正坐在墙角,断掉的左臂已经长出了一截, 深色光晕聚集在肢端,一点点催生着肢体的继续生长。已经全然空白的线装古籍随手放在地上,他脸上的异色液体被擦去,从衣摆上撕下的布条蒙在空洞的眼睛上, 让他又成了往常最熟悉的模样。
听见我们回来,蠡猛地抬起头,却没有出声问询,他高挺鼻梁下的唇线紧绷成一条直线,十足冷峻。
他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
顾川在蠡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这两人素来针锋相对,但此时我却在顾川眼中看出了不易察觉的悲悯。
“她死了。”
顾川平淡的声音并未激起什么轩然大波,像是早有预料,听闻百羽衣的死讯,蠡色泽寡淡的唇角只是飞快抽动了一下,随即便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我却从他这一微小而克制的动作中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抬手用力按住胸口,不让那不属于我的感觉继续发酵。
“死的本应该是我的。”蠡哑声道:“是她把魔引过去了。”
顾川嗯了一声:“她做的很对,紧要关头,和她相比你有更大的价值——”
“她是个好姑娘。”
蠡不置可否,沉默半晌后,他低低问道:“她留给我了什么?”
我立刻上前,把百羽衣交给我的玉珠放在蠡冰凉的手心,轻声道:“这个。她说你的恩情她无以回报,希望你不要怪她。”
蠡把玉珠紧紧握在手中,没有说话,我看到他蒙着眼的黑布条像是被液体浸湿,慢慢变深的色块还在不断的扩大,但就算如此,他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
我听闻百羽衣是被蠡从昆仑山下捡到从小在身边抚养的。孤独了太久的蠡倾囊相授,让她从刚刚化形的小妖怪飞速成长到如今的一方领主。然而数百年光阴中不离不弃的陪伴,在此时此刻尽数破碎,徒留一地支离破碎的回忆。
顾川很好心地没有出言打扰,留给蠡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噩耗。
我不知道为什么魔只是重伤了百羽衣就离开了,他明明可以在我们赶到之前杀掉她拿走魂珠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总觉得十分不安,感知一直没有收回时刻探测着四周,以防变故突然发生。
蠡并没有让我们久等,他郑重地将玉珠收到贴身的口袋里,深深吸了口气,撕裂的喉咙发出蛇一般嘶哑的声音:
“麻烦你们带我回去了。”
顾川手一挥催动法宝,小木雕迅速化成轮椅,我弯下腰把蠡抱到上面,直起身双手轻轻按上扶手。
蠡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抓着扶手的手指用力到青筋爆出。我垂下眼,假装没有看见他的失控。
那只他倾尽心血养育的小蝴蝶终于还是飞走了。
我暂且替代百羽衣为蠡推着轮椅,跟在顾川身后一路无言地走出大门,顾川回头看了眼被魔气笼罩的工厂,默念几句咒语,无数银色光点飞进其中,一点一滴地净化着魔气。
我将目光投向远方,视线尽头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天光自上而下一点点笼起耸立的建筑,映出沉默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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