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眼泉呆了十四天,我答应过守门人,十四天发生了什么,和门后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守门人要求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当时答应了。
但是我觉得守门人有点傻,要描述一个地方是什么样子,我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来告诉其他人,比如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比如用比喻的方式去描述,用暗示的手法让对方去猜,或者更无赖一点,用写小说的方式,把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写出来。可惜我不是写作文的料子,如果是王八,他一定把这些事情写得天花乱坠,花团锦簇。
这些方法她既然没限制,那我就当她是默认了。她就是一个蝙蝠而已,活了几千年的蝙蝠,也只是个蝙蝠。一个很实诚的蝙蝠。实诚到我都不忍心糊弄她。
她回答了我所有的疑问。除了一个问题,她没有回答。这个并非是她有所保留,而是她根本就回答不出来。我也知道她回答不出来,但是我还是问了,果然很失望。
我走出门的时候,守门人最后说了一句:“赵一二也问过和你完全相同的问题。”
我听了,彻骨心寒。
无数的武侠小说都有那么一个情节,学艺有成的大侠,终于扬眉吐气,意气风发的投入到江湖的腥风血雨中,顺带着打动一个或者多个江湖女侠,联袂快意恩仇,然后大仇得报,要么当上武林盟主,要么携美女隐退江湖,逍遥自在。
可是这些好事,我一个都没碰到。我离开七眼泉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自己要去做什么,一切都是茫然。我在下山的路口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再去西坪看看。
仍旧是那个老屋,石梁的尽头就是赵一二孤零零的坟头。我无处可去,虽然我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过阴人,从道家的路数来讲,我能游走于阴阳两界,可是我发现我现在没有任何地方能去。这种无奈的境地,让我觉得很无趣。我把赵一二的老屋收拾了一下,勉强住了下来,住了两天后,有村民找我看病,我很抱歉,我告诉他们我不是医生,也不是赵一二的徒弟,我什么都做不了。然后我苦笑。他们希望我能成为另一个赵一二,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我做不了赵一二。
在赵家老屋住到第五天的晚上,我刚睡着,听到屋外闹哄哄的厉害,于是起身,走到门外看个究竟。结果看见一群人站在石梁的尽头,人头攒动。当我走进的时候,他们又安静下来。都静静的看着我,一动不动。现在我看明白了,他们在刨赵一二的坟。
但是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王八在上七眼泉之前,在赵一二的坟头布置过东西,我来的时候就发现了。王八永远比我想的周到,他做事从来就是滴水不漏,早想到了这些细节。赵一二这辈子得罪的人和鬼太多,死后被惦记,一点都不奇怪。
我看的很清楚,他们其中只有一个是人,但我不认识。自从七眼泉之后,我知道世上会御鬼的人多了去,带着鬼魂来挖赵一二的坟的人,生前和赵一二一定有很深的过节。
“人都死了”我说,“为什么还不能放过。”
那人抬头看了看我,他把王八埋在坟堆里的一个狴犴拿在手上。但是他知道他自己拿不走了。他身边的鬼魂距离我远远的,但是都离不开我的眼光。那人叹口气,放下狴犴,就要离开。
我说:“怎么拿出来的,就怎么放回去。”
那人老老实实的做,我也不再为难他,松开他御的鬼魂。一个人能够带上五个鬼魂,也算是很不容易了。那人按照王八当初掩埋的方位和尺寸把狴犴恢复好,然后悻悻离开。
我对着他的背影说:“别再来。”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没有回答我,消失在夜色里。
我站立一会,听到一个声音问我。
“你终于不怕了。”
这声音我熟悉,还是金仲那个干瘪的声音。
金仲指着远处黑夜,“如果是我,就给点教训。”
我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金仲说,“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怕的窝囊废。”
“不是,”我否定金仲,“我有了更害怕的事情。”
金仲虽然不笑,但是他的语气却放松,“以你的身份,应该是什么都不怕了。”
我低声说:“我怕的事情,连守门人都怕。”
金仲说:“不明白,你现在越来越像师叔,说话不着调,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无法向金仲解释我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每个人都能意识得到。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我的恐惧传递给了他,金仲无法虽然不能理解,但是我恐惧的程度,他已经完全能感受。
“赵先生和我一样。”我说道,“他也怕这个,我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怕死了。”
金仲呆立一会,然后说:“你不问我来做什么的?”
我说:“你来把赵先生埋到河南去的,我知道。金师傅也埋在那里。”
金仲说:“你不反对?”
“赵先生说过死也要死在西坪。”我轻松的说,“他现在已经死了,死后的事情,他没有说。“
这世上有很多门派,门人死后要埋在同一个特殊的地方,诡道也不例外。诡道的门人稀少,门人在哪里,门派就在哪里,可是门人死后,都要葬在河南的原阳县。赵一二死的匆忙,只是临时葬在西坪,他最终还是要去原阳。我突然想起了赵一二日记里说过,他是在河南某地遇到了金璇子。
我笑起来,对金仲说:“我明白我要去什么地方了。”
金仲摆摆手,“看来过阴人这个身份真是不一般,你做了过阴人,说话都摸不着头脑。”
“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我开心的说,“不然我每天就想着那个害怕的事情。”
挖坟是个力气活,就算是我和金仲法术再厉害,刨土的事情还是要自己动手。我从屋内找来锄头和铁锹,在坟头开始挖起来。
边挖,金仲就问我:“你知道刚才那个是什么人吗?”
我手上不停,“我不认识,也懒得管。”
金仲哼了一声,“犁头巫家,有来头的。”
“不管,不管了。”
金仲继续说:“以后犁头巫家会给方浊添不少麻烦。”
我摆手:“不管了,几年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我不是个长远打算的人,我心里想着自己最惦记的事情。
赵一二没有棺木,只有一个骨灰盒,金仲趴下身,把骨灰盒递给我,当我抱起骨灰盒,心里顿时一片茫然。金仲本就疑惑,他连忙爬起来,打开骨灰盒,盒子是空的。
我和金仲面面相觑。
我这一刻开始,我有两个事情要做,第一,到底是谁会拿走根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赵一二的骨灰。第二,我要去做一些以前不愿意做的事情,我觉得我变成了王八,虽然我和他的初衷完全不同,我只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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