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它在希伯伦星系遭到敌方飞船的追踪,情况太为特殊,让它排除了先前的跃迁顺序。”法雷尔干巴巴地说道,“飞船的电脑兴许是决定回到出发点。”
“也许。”德索亚说着,试图解读对方的表情,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法雷尔神父,你说‘兴许是决定’,难道你也不清楚吗?你们没有查看过飞船日志吗?”
法雷尔沉默着,不知是默认,还是单纯不想说话。
“如果我们回到了无限极海,”德索亚继续道,“为什么又会在此地——佩森醒来?在蛇夫座70A发生了什么?”
法雷尔终于笑了,但也仅仅是微微张开他的薄嘴唇:“纯属巧合,神父舰长,在你们跃迁的时候,大天使信舰‘米凯尔’号正好在无限极海卫戍领空,吴舰长当时正在‘米凯尔’号上——”
“吴玛姬?”德索亚问,毫不在乎他的打断会不会惹恼对方。
“正是她。”法雷尔移开手,像是在从硬挺而起皱的黑裤子上扯下一截线头,“考虑到……啊……你先前在无限极海上访问时引起的恐慌——”
“您是指我把米兰德里亚诺主教遣送到一座修道院,以免他妨碍我,”德索亚说,“另外还逮捕了几个不忠的圣神腐败军官,他们在米兰德里亚诺的眼皮底下,几乎是在公然盗窃,搞些阴谋活动……”
法雷尔举起手,打断了德索亚:“这些事,如今不在我的监管范围内,神父舰长。我只是在回答你的问题。需要我继续讲下去吗?”
德索亚听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他感觉到愤怒,混合着对芮提戈的死而产生的悲伤,这一切都在重生后的眩晕间萦绕。
“吴舰长,她听闻米兰德里亚诺主教及无限极海上其他行政官员的抗议,决定让你们回到佩森重生,那兴许会是最为恰当的做法。”
“所以,我们的重生被第二次打断?”德索亚问。
“不。”法雷尔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愠怒,“在决定将你们从蛇夫座70A送回圣神司令部及梵蒂冈时,重生还没有开始。”
德索亚看着自己的手指,它们正抖个不停。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拉斐尔”号的影像,载着满船尸体,包括他自己的。起先是前往希伯伦星系的死亡之旅,然后减速朝无限极海驶去,之后又加速至佩森。他飞快地抬起头。“我们死了多长时间,神父?”
“三十二天。”法雷尔回答。
德索亚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最终他又坐回去,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如果吴舰长决定不让我们在无限极海领空重生,而是将飞船送返此地,神父,在抵达希伯伦领空的时候,也没有完成重生,照此算来,那时我们的死亡状态,也才持续不到七十二小时。假设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那另外的二十六天到哪里去了,神父?”
法雷尔的手指抚着裤子的褶皱。“在无限极海的领空发生了延误,”他平静自若地说,“最初的调查便是从那里开始的。我们将递交的抗议悉数归档,为持枪兵芮提戈安排了完整的军葬礼,将他葬在太空中。其余的……应尽职责……均已一一办妥。‘拉斐尔’号偕同‘米凯尔’号一道返回。”
法雷尔突然起身,德索亚也随之站起。“神父舰长,”法雷尔正式宣布,“我来此,是为了转达枢机秘书卢杜萨美大人的问候,先生,他祈愿你在基督的护佑下,完全恢复生命和健康,并请你明天早晨七时整,前往罗马教廷教义部议室,拜会卢卡斯・奥蒂蒙席,及圣部其他任命官员。”
德索亚大吃一惊。他能做的,仅仅是迅速立正,顺从地点点头。作为一名耶稣会士兼圣神舰队军官,经过严格训练,他已经习惯了服从。
“很好。”法雷尔神父说完,便离开了。
基督军修士离开之后,德索亚神父舰长仍旧在神父宅邸休息室里呆站了几分钟。作为区区一名神父和指挥官,德索亚极少参与教会的政治阴谋和明争暗斗,但哪怕是乡下来的神父,或者最为懵懂的圣神武士,都知道梵蒂冈的基本构架和职能。
在教皇之下,主要有两大行政体系——罗马教廷(梵蒂冈)和所谓的几大圣部。德索亚知道,教廷这一行政机构,繁冗臃肿,错综复杂,它的“现代”形式是由西斯科特五世于公元一五八八年制定的。教廷,包括了国务院,即卢杜萨美枢机的权力基础,他名义上是国务秘书,实质上却据有首相的权力。自十六世纪以来,各任教皇便经由通常称作“旧教廷”的机构行使权力,而国务院则是它的核心部分。除此之外,还有“新教廷”,那是在梵蒂冈第二届理事会上创立的(人们通常简称之为“梵二会议”,一九六五年大会圆满落幕),它最初只包含十六个次级机构。在尤利乌斯教皇长达二百六十年的统治之下,这十六个机构已经壮大,发展成三十一个互为牵涉的实体。
但传唤德索亚的,却不是教廷,而是圣部的一个部门。这些圣部之间通常各自独立,势均力敌。法雷尔明确通知他去所谓的教义部,这一组织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已得到——或者更为准确地说,是再度获得[49]——极大的权力。在尤利乌斯教皇统治下,教义部再次拥护教皇作为长官,这一结构上的改变,给这一圣部带来了新生。在尤利乌斯教皇当选之前的十二个世纪里,该圣部(自公元一九〇八年至一九六四年称为神圣法庭[50])的重要性一直在降低,几乎就像是一个退化的器官。但如今,在尤利乌斯的统治下,人们似乎能穿越五百光年的空间,回溯三千年的历史,感受到曾经的神圣法庭那一手遮天的权力。
德索亚回到起居室,背靠在先前所坐的椅子上,脑子晕晕乎乎的。但现在他知道,在次日清晨拜谒神圣法庭诸位官员之前,他不会见到格列高利亚斯,也见不到纪下士。甚至,他将永远也见不到他们。德索亚想要理顺其中的脉络,搞清楚他为什么会被拉入这样的一场会面,但教会的政局、敌对的神父、圣神的权力争斗,这一切混乱纠结的形势,以及他那刚刚重生的迷糊头脑,让这脉络最后都变成了一堆乱麻。
但他对此一清二楚:教义部,先前被称作神圣法庭的部门,在更名前的几个世纪里,一直叫作全教宗教裁判所。
正是在尤利乌斯十四世教皇的统治下,宗教裁判所又开始兴盛壮大,向它当初的名声及恐怖逐步靠拢。并且,德索亚必须于次日清晨七时整出现在他们面前,没有任何准备,无人可供计议,也无从得知会被加诸怎样的指控。
巴乔神父匆忙走进门来,他那天使般胖嘟嘟的脸庞上挂着笑容。“和法雷尔神父的交谈还愉快吧,孩子?”
“嗯,”德索亚心不在焉地说,“很愉快。”
“那就好,那就好,”巴乔神父说,“不过,我觉得该来点汤了,先祈祷吧——天使经[51]——然后早早道个晚安。不论明天是福是祸,咱们都必须精神抖擞地面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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