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劳科斯神父笔直走向我,那只骨瘦如柴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然后以环网英语大声清晰地说道:“汝即该人!”
我过了好一阵——好些年——才正确理解了他说的这句话。而当时,我只是以为那名老神父又疯又瞎。
大家商定,我们三人先在冰川下的这幢大厦中,与格劳科斯神父共度几日,而奇查图克人则回去完成重要的族内急事——我和伊妮娅猜测,解决质数问题是他们亟待解决的燃眉之急。事毕之后,他们会回来接我们。我和伊妮娅用手势告诉他们,我们想拆掉木筏,携带它沿河而下,抵达下一个远距传送门。奇查图克人似乎明白了——至少在我们用手势描绘出第二座拱门,示意木筏从中穿过的情景时,他们点点头,说出他们表示同意的词——“喳”。如果我对他们的手势和语言理解没错的话,那么,去第二座远距传输器必须从地面上行走,得花上好几天,还会经过一个有很多北极幻灵活动的区域。不过我肯定有一点是听懂了,他们说,这些留待之后再议,他们先得完成那当务之急,等到“寻找到无法分解的平衡”——我们猜,那也许是说他们要再去拉个人入伙——或是让其中三个离开。后一种想法让大家都沉默了片刻。
总而言之,在库奇阿特一伙回来前,我们得和格劳科斯神父待一段时间。盲眼的神父兴高采烈地与猎手们交谈了几分钟,然后站在冰窟的入口前,显然是在倾听,直到他们那骨火盆的亮光消失得很远很远。
而后,格劳科斯神父向我们再次致意,手拂过我们的脸、肩膀、手臂、手。我得承认,自己从没经历过这种方式的介绍。老人瘦骨嶙峋的双手捧起伊妮娅的脸,说道,“人类小孩。我从没想过,还能再次见到人类的孩子。”
我没有明白。“那奇查图克人呢?”我问,“他们也是人啊,肯定也有孩子吧。”
在我们互相“自我介绍”前,格劳科斯神父已经领我们进了摩天大楼,走上一段楼梯,进了一间较暖和的屋子。这里显然是他的起居所——众多提灯和火盆闪着明亮的光,用的是和奇查图克人同样的发光小球,不过这里要多好几百个,四周立着充裕的家具,有一台古老的唱片播放机,内墙摆放了一排排书籍——对于一间盲人的屋子来说,我觉得这显得有些荒唐了。
“奇查图克人有小孩,”年老的神父说,“但不允许他们随众同行,到这般遥远的北地。”
“为什么?”我问。
“幻灵。”格劳科斯神父说,“在环境改造线以北,有很多幻灵。”
“我还以为奇查图克人必须依靠幻灵才能生存呢。”我说。
老人点点头,捋捋胡须。他长着一大把银白的胡须,长得都遮住了罗马衣领。法衣很小心地补缀过,但那层层补丁又再次被磨损穿破。“我的奇查图克朋友必须依靠幻灵幼兽,取得生活所需的一切,”他说,“而成年兽的新陈代谢,使得它们的皮毛和骨头对部落的人没有一点利用价值……”
我不明白为什么,可也没有打断他,而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另一方面,幻灵的最爱,也是奇查图克人的孩子。”他说,“所以,看到我们的小朋友在这么遥远的北部出现,奇查图克人会感到迷惑不解。”
“那他们的孩子都在哪儿呢?”伊妮娅问。
“几百公里外的南方。”神父说,“他们专门有一队族民在养育孩子。那儿是……热带地区,冰只有三四十米厚,空气还算适合呼吸。”
“为什么幻灵不去那儿捕猎孩童?”我问。
“对幻灵来说,那地方可是恐怖之地……太暖和了。”
“那为什么奇查图克人不谨慎行事,搬到南方……”我开口道,但立马打住了,一定是沉重的重力和寒冷把我变迟钝了。
像是从我的沉默里听明白了我的问题,格劳科斯神父说道:“正是如此,奇查图克人必须依赖幻灵才能生存。狩猎部落——比如我们的朋友库奇阿特所在的那群——冒着生死危险,为孩子养育队提供肉、皮和工具。而孩子养育队则冒着饿死的危险,等着食物送达。奇查图克人没多少孩子,仅有的几个对他们来说弥足珍贵。或者,就像他们说的一样——‘吾侪图克爱其特查库特库奇特’。”
“比温暖更……我猜那个词语的意思是……神圣。”伊妮娅翻译道。
“完全正确。”老神父说,“我真是老糊涂了,有些礼数不周,我该带你们去看看住处——我另外还有几间房,里面有家具,也生了火,虽然你们是……啊,我相信,五十标准年以来……除了奇查图克人之外,我的第一批客人。你们先住下,我去热晚饭。”
43
卢杜萨美枢机开始向德索亚解释此次任务的真正缘由,讲到一半,他靠回宝座,朝遥远的殿顶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你觉得这间屋宇怎么样,费德里克?”
德索亚神父舰长竖着耳朵正准备聆听重大信息的到来,听到这话,他抬头干眨了几下眼。这间宏伟大厅的装饰,和其他波吉亚诸室一样华丽炫目(他突然觉得,这里甚至更为华丽,因为这间屋子运用的色彩更鲜明,更艳丽),但他马上找到了区别:这里的织锦和壁画都是现代作品,其中一张描绘了教皇尤利乌斯六世从上帝派来的天使手中接过十字形,另有一张刻画了上帝探手而下——仿拟米开朗基罗的西斯廷教堂天顶画——为尤利乌斯施行重生圣礼。他还看见了邪恶的伪教皇,忒亚一世,被一个手持火焰剑的大天使驱逐[66]。其他天顶画和墙上的织锦,都颂扬着教会重生和圣神扩张这首个伟大世纪的荣耀。
“这儿原先的屋顶在公元一五〇〇年垮塌。”卢杜萨美枢机以低沉的声音说着,“亚历山大教皇险些因此薨逝,但原先的大部分装饰都毁坏了。尤利乌斯二世辞世后,利奥十世[67]开展了重建,但成果远逊于先。现在这幅崭新的作品,是一百三十标准年前陛下授权委任的。注意中央那幅壁画——这是复兴之矢的哈拉曼・甄纳所作。那儿的圣神升天织锦出自白久之手。而建筑的修复工作,则是由佩森本地的工匠精英完成,包括彼得・巴恩斯・科特-比尔哥鲁斯。”
德索亚礼貌地点点头,完全不知道这与他们当下的话题有什么关系。也许枢机大人和很多权高势大的男女一样,已经习惯于想到哪说到哪,随意跑题,因为他的部下永远不会就此提出抗议。
似乎是读出了神父舰长的心思,卢杜萨美咯咯笑了起来,软绵绵的手摆在桌子的皮革表面上。“我说这些是有理由的,费德里克。你是否同意,教会和圣神为人类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和平与繁荣?”
德索亚犹豫了片刻。他读过历史,然而依旧不敢肯定这一时代是不是史无前例的。至于“和平”……记忆中那些燃烧的环轨森林与遭受劫掠的星球,现在依然出没在他的梦境中。“对于我曾去过的那些前环网星球,的确在教会和圣神同盟的管治下,境况大为改观,大人。”他说,“并且,无人能否认史无前例的重生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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