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波纳文丘’号发生了爆炸。最高司令官所在的舱尾,至少有一半被分离进了太空。不过驱动器完好……”
德索亚闭上双眼。身为一名火炬舰船的舰长,他知道,将舰船完全曝露在太空之中是倒数第二可怕的梦魇。终极梦魇是霍金堆心的内爆,但至少,这种屈辱将瞬间完成。如果飞船船壳的无数处地方开裂——就像他这条破损的小腿一样,那将意味着一段通向死亡的缓慢、痛苦旅程。
“‘圣安东尼’号呢?”
“受损,但还能运转,长官。萨蒂舰长还活着……”
“那女孩呢?”德索亚问,“她在哪儿?”黑点在视线外围舞动,一团团,越来越多。
“女孩?”雷蒙皮埃尔迷糊了。格列高利亚斯中士对舰长说了什么,德索亚没听见。他耳中一片响亮的嗡嗡声。
“噢,对,”雷蒙皮埃尔说,“我们的行动目标。显然,是有一艘飞船从地面上带走了她,现在这艘飞船正在朝超光传送点加速……”
“飞船?”德索亚咬牙切齿,极力摆脱掉昏沉感。“怎么会有一艘船?从哪儿来的?”
格列高利亚斯开口了,但他双眼依旧直视前方,像是在跟谁进行注视舱壁的比赛。“来自这颗星球,长官。来自海伯利安。就在……就在‘搞砸’任务的时间里,飞船冲进大气层,着陆在那座城堡……时间要塞中……将小孩和一个带她飞走的人一并带走。”
“带她飞走?”德索亚打断了他的话。耳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响,他很难听清楚。
“某种单人电磁车,”中士说,“技术研究人员也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在这儿工作的。总而言之,飞船带走了他们,穿越正遭到大屠杀的作战轨道巡逻队,现在正在朝传送点加速。”
“大屠杀。”德索亚蠢头蠢脑地重复道。他意识到自己正流着口水,于是用手背抹了抹下巴,他在低头的时候,极力不去看那条残腿。“大屠杀。到底是谁在屠杀?我们在和谁战斗?”
“还不知道,长官,”雷蒙皮埃尔回答,“就像是在旧日里……霸主军部掌权的日子里,那时,跃迁军队会从远距传送门中突然出现。长官,我是说,有成千上万穿着装甲的……东西……出现了,到处都是,而且是同一时间出现。我是说,战斗只进行了五分钟。数量达成千上万。然后又突然消失了。”
德索亚绷紧身子,透过不断聚集的黑暗和耳中传来的咆哮,他奋力去听,但是听到的话毫无意义。“成千上万?成千上万的什么?他们去了哪儿?”
格列高利亚斯走向前,低头看着神父舰长。“长官,不是成千上万。只有一个。是伯劳。”
“可那是传说……”雷蒙皮埃尔说。
“就只有伯劳,”身形巨大的黑人继续道,他没去理运兵舰舰长,“它杀死了大多数的瑞士卫兵,还有大马大陆上半数的圣神正规军,击落了所有的天蝎战斗机,毁掉了两艘作战火炬舰船,杀死了C3舰船上的所有人,在这儿留下了它的名片,然后三十秒之后,便消失了。总共只有三十秒时间。其余的都只是我们自己人在惊慌失措地互相射击。是伯劳。”
“放屁!”雷蒙皮埃尔大叫道,因为激动,光秃秃的脑门闪着红光,“那是虚构的幻想,是吹牛大话,是异端邪说!今天攻击我们的绝不是……”
“闭嘴。”德索亚命令道。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入一条又长又黑的隧道。不管要说什么,他一定得马上说出来。“听着……雷蒙皮埃尔舰长……按我授予的权力,按教皇授予的权力,请批准萨蒂舰长让‘圣波纳文丘’号的幸存者登上‘圣安东尼’号飞船,补足船员。命萨蒂追击那个女孩……追击那艘载着女孩的太空飞船……跟随它进入跃迁点,修正传送坐标,跟着……”
“可是,神父舰长……”雷蒙皮埃尔开口道。
“听着。”德索亚奋力压下耳中的瀑布声,放声大喊。现在,眼前除了舞动的斑点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听着……命萨蒂舰长追击那艘飞船……不管到什么地方……即使花上一生的时间……一定要抓住那个女孩。这是授予他的第一指令,也是全部指令。抓住女孩,带她回佩森。格列高利亚斯?”
“在,长官。”
“中士,别让他们给我动手术。我的信使飞船完好吗?”
“您是说‘拉斐尔’号吗?是的,长官。战斗期间这艘船上没人,伯劳没有碰它。”
“广濑……我的登陆飞船的飞行员……还活着吗?”
“不,长官。他也被杀了。”
在那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德索亚几乎听不见中士的嗓音。“中士,征用一艘穿梭机、一名飞行员。我,你,还有你所在小队的其余人——”
“长官,我手下现在只剩两人了。”
“听着,我们四人上‘拉斐尔’号。飞船知道怎么做,告诉它,我们必须紧紧跟着那个女孩……跟着那艘飞船……以及‘圣安东尼’号。它们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中士,明白吗?”
“明白,神父舰长!”
“你和你的人都是重生者,是不是?”
“是,神父舰长!”
“嗯,那就准备好真正的重生吧,中士。”
“可你的腿……”从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雷蒙皮埃尔舰长的声音。声音渐消渐退,产生了一连串的多普勒变音。
“在我重生后,它就会重新连上,”德索亚神父舰长小声咕哝着。他很想闭上眼睛念一段祷告词,可他压根就用不着闭眼,黑暗便降临了——四周是纯然的黑暗。他坠入了那片咆哮和嗡嗡声中,不知道是否有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讲话,他说道:“快,中士。马上!”
17
现在,过了那么多年,我写下了这些文字。我本以为,要想回忆起伊妮娅小时候的事情,会很困难。但并非如此。我曾担心,由于占据记忆的全是最近几年的事情,最近几年的景象,那早年的记忆会变得遥不可及,的确,我清楚地记得我们飘浮在环轨森林树枝间的时候,华丽的日光倾泻在她的身上;我们在零重力中第一次做爱;和她一起在悬空寺的悬空走道上散步的时候,头顶上的第一抹日光将华山的悬崖映照得通红。但却不是。我也没有屈服于内心的冲动,没有将记忆一下子跳跃到近几年的时光,虽然我心中充满了恐惧,我怕我的故事将随时被发出嘶嘶声的薛定谔毒气打断。我会写下所能写的一切,命运将会决定故事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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