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呼叫一下,问问看。”我说。
飞船还没有确定它的方位。“但我能确定,这儿不是海伯利安,也不是复兴之矢。”从手腕上的通信志中传来轻轻的声音。
“啊,真是让人松了口气呀,”我说道,“还有别的消息么?”
“我已经潜入了河底,”飞船说,“很舒服,我正准备……”
突然间,彩色的电光起伏着划过北方和西方的地平线,暴风开始猛烈地鞭打着河面,我们赶紧跑去护住我们的东西,以免被刮跑。河水泛起白浪,赶着筏子朝南边的岸上移去,通信志发出噼里啪啦的噪声。我用拇指按了一下,将手环关闭,集中精神撑篙,而贝提克也重新掌起舵来。有那么几分钟,我很害怕筏子会被浪花和咆哮的暴风撕碎。筏首正劈波斩浪地前进着,一会儿升起,一会儿落下,天很黑,唯一的亮光就是这一阵阵或绛红或绯红的闪电。这一晚,我们听见了雷声——隆隆巨响,就仿佛有人在岩石台阶上滚着庞大的铁桶,正往下朝我们奔来。与昨晚一样,极光舞动着,将天空撕裂。刹那间,一束绛红的霹雳击中了北岸上的一株裸子树,那棵树随即猛地燃烧起来,冒出五颜六色的火花,我们三人都被这景象惊呆了。身为一名前游艇船员,我开始咒骂自己的愚蠢,竟然让大家直接暴露在这样一条宽阔河流的中央——现在特提斯河已经足有一公里宽——却没有避雷针或者橡皮垫。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唯有盘坐在那儿,愁眉苦脸地看着彩色的光束劈在河两岸上,也照亮我们前方的东部地平线。
接着又突然一下子下起雨来,雷电交加。我们赶紧跑进帐篷——伊妮娅和贝提克蹲伏在前门边,警惕地留意着沙洲或者浮木,而我则站在后门边,伊妮娅造帐篷的手法很精妙,我能在撑船的同时躲在帐篷的遮蔽下。
想当年,在我还是个驳船船主的时候,湛江上常常暴雨连连。我记得当时自己缩在漏雨的旧船上,心里思索着,要是暴雨把船浸透,船会不会沉下去。但我不记得哪场雨有这次那么猛烈。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以为我们又来到了一座瀑布上,这座更大,我正盲目地抵着强劲的水流撑着撑杆。但事实上我们还是在往下游前进,前头并没有什么瀑布,只不过暴风雨实在是太猛烈了,我还是头一回碰到。
当时明智的做法是赶紧靠岸,等暴雨过了再上路,但是这条一望无垠的河流就像是竖立在我们面前的一堵墙,除了突然迸发的彩色电光,其他什么也看不见,我根本就不知道河岸离我们有多远,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靠岸并停好筏子。于是我把方向舵绑在高处,这样一来它就能保持船尾向后,而不会乱摆。接下来我离开岗哨,跟机器人和小孩缩在一起。天空像是开了个大口子,江河湖海正一股脑地倾倒在我们身上。
看来,女孩在塑造并稳固帐篷这方面的确有两把刷子,又或许是她运气好,反正当时那种情况下,帐篷都没有垮塌下来。我前面说我当时和他们挤在一起,但事实上,我们三个正手忙脚乱地抓着箱子,它们倒是绑得牢牢的,而筏子在一刻不停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摆,四处打转。我们根本不知道筏子在朝什么方向前进,不知道筏子是不是安全地位于河中央,还是在湍流中的无数石头间乱冲乱撞,也许河流打了个弯,而我们来不及转向,筏子正铁了心地撞向悬崖。但在当时,大家早已把一切抛在了九霄云外:我们正一心保护着装备,不让它们被冲下筏子,同时也尽力互相照应。
在某个时刻——当时我正一手护着一堆背包,一手紧紧抓着女孩的衣领,而她正伸手去截住几只飞速掉出去的炊具——我从前厅往外看去,望着筏子前面,这才发现,除了帐篷所在的这个凸起的小平台之外,木筏已经全数浸在了水下。狂风刮起白浪,那些浪花在五颜六色的极光映照下,也泛着或红或黄的光芒。我记起来,我还忘了带一样东西:救生衣——水上救生漂浮器。
我把伊妮娅拉回到扑扑拍打的帐篷顶棚下,在狂风中喊道:“不是零重力的话,你会游泳吗?”
“什么?”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从她的嘴唇形状我看懂了她说的是什么。
“你……会……游……泳……吗!?”
贝提克正站在摇晃的箱子中间,他抬起头来。水花击打着他的秃脑袋和长鼻子。极光爆裂的时候,那双蓝眼睛发出紫色的光彩。
伊妮娅摇摇头,虽然我不知道她到底是想说不会游,还是想说听不见。我把她拉近,她身上那件有很多口袋的背心已经湿透,在暴风的吹袭下,就像湿床单一样拍打着。“你……会……游……泳……吗??”我声嘶力竭地大喊,差一点没气。我抬起手臂,放在身前,做着狂乱的游泳姿势。筏子颠得我们一会儿分离,一会儿接近。
从她的眼神中,我知道她听明白了。暴雨和浪花打湿了她的头发,鞭打着她的脸。她微微一笑,水花让她的嘴里全是水,她靠过来,冲着我耳畔喊道:
“谢……谢!我……很……愿……意……游……会儿……泳。但……还……是……等……以……后……吧。”
就在这时,我们肯定是撞进了一个旋涡,又或许是狂风吹在了筏子上,如同吹一面帆,让筏子开始自转起来,一开始的时候,筏子只是在原地绕圈,似乎正犹豫不前,接着它开始自转。我们三人觉得还是保命要紧,于是放开手里抓着的东西,扶稳对方,一起缩在筏子平台的中央。我意识到,伊妮娅正在喊叫——某种欢快的“哟嗬”声——没等我冲她嚷嚷叫她闭嘴,我自己也附和起她的喊叫。面对着那样一个环境——飞速自转、风暴、大雨,叫喊让人舒心,虽然雷声隆隆大响,我们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是我能感觉自己的喊声在头颅和骨骼中回荡。突然间,一条绯红的电光照亮整条河流,我朝右看去,兀然见到河面上矗立起一块至少高五米的石头,筏子扭动着从旁绕过,就像是个陀螺旋转着绕过一摊炉渣,更加让我惊奇的是,贝提克正跪在地上,脑袋后仰,跟着我们一起声嘶力竭地“哟嗬”着。
风暴持续了一整晚。破晓前,雨势放缓,除了几阵间歇的倾盆大雨。那时候,极光闪电和音爆炸雷肯定已经停了,但我吃不大准,因为,当时我和我的小朋友以及机器人朋友一样,都睡得很熟,打着呼噜呢。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天空万里无云,河面很宽,平静和缓,两旁的森林缓缓而过,就像一张无缝的挂毯在我们身侧慢慢摊开。蓝色的天空也很平静。
我们就那么在日光下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手肘支在膝盖上,身上的衣服依旧没干,滴着水。大家都没吭声,昨晚的大旋涡依旧在我眼中回放,五颜六色的爆炸电光依旧逗留在视网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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