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索亚点点头。“那么,尸体现在在哪儿,舰长?”
主管竖起粗短的手指,它们正微微颤抖。“我们把它埋了。当然……是海葬。第二天清晨从南码头扔下去的,引来了一大群虹鲨,我们还捕杀了几条当午饭。”
“但是,你确信这具尸体正是你们先前逮捕的嫌疑犯吗?”
鲍尔眯起小眼睛看着德索亚,他的眼睛也因此显得更小了。“对……是他的残尸。他不过是个偷猎者。大紫罗兰海上向来不乏这种烂事,神父舰长。”
“大紫罗兰海上的偷猎者,从来都是驾驶古老的电磁飞行毯来的吗,鲍尔舰长?”
主管的面部表情冻结了。“你是说那玩意儿?”
“你的报告中没有提到飞毯,舰长。”
鲍尔耸耸肩:“那似乎并不重要。”
德索亚点点头:“刚才你说那张……那玩意儿……一直前行?飞过了甲板和通道,在海洋尽头消失了?上面没有任何东西吗?”
“对。”鲍尔船长说着,在椅子上坐直,整了整皱巴巴的制服。
德索亚迅速转过身:“但是,海上持枪兵阿门特说得可不一样,船长。持枪兵阿门特说飞毯找了回来,电源被关闭,他还说,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你这儿。可有此事?”
“不。”主管说着,眼光依次扫过德索亚、格列高利亚斯、斯布劳尔、纪下士、芮提戈,最后又回到德索亚身上,“不,它从我们身边飞过之后,我再也没见到过它。他妈的阿门特在撒谎。”
德索亚向格列高利亚斯中士点点头,然后对鲍尔说道:“这样一件古老的人工制品,尚能正常运转,哪怕在无限极海上,也会值不少子儿,对吧,船长?”
“我不知道。”鲍尔挤出了这几个字,他正望着格列高利亚斯。中士刚刚走到主管的私人保险柜边,那东西由重金属制成,锁得严严实实。“我甚至都不知道那该死的东西是什么。”鲍尔又补上一句。
德索亚站在窗边。最大的那颗月亮占据了整片东部天空,远距传输拱门的轮廓,在月色中清晰地呈现出来。“那东西叫作霍鹰飞毯。”他轻声说着,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在一个叫作光阴冢山谷的地方,我们的雷达探测到了它的信号,却没能抓住它。”他又朝格列高利亚斯中士点点头。
瑞士警卫中士戴着铁手套的手掌一挥,就击碎了铁橱。他伸手进去,把盒子、文件、一堆堆钞票拨到一边,然后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毯子,把它带到主管的办公桌前。
“逮捕此人,让他在我眼前消失。”德索亚神父舰长轻声命令道,斯布劳尔上尉和纪下士随即把抗议连连的主管带出了办公室。
德索亚和格列高利亚斯把霍鹰飞毯在长长的桌面上铺展开来。飞毯古老的飞控线在月光下依然金光闪闪。德索亚摸摸这件人工制品的前缘,抚摸着钢矛洞穿这张纺织品时留下的撕裂痕迹。斑斑血迹,模糊了华丽的装置,曾经亮泽的超导单纤维线也变得暗淡无光。一些碎片沾在飞毯后部的短穗上,也许是人的血肉。
德索亚抬头看着格列高利亚斯:“你有没有读过一部叫作《诗篇》的长诗,中士?”
“《诗篇》,长官?没有……我并不太喜欢读书。而且,那好像是本禁书吧,长官?”
“我想是的,中士。”德索亚神父舰长说。他离开血迹斑斑的霍鹰飞毯,望向升起的月亮和清辉下的拱门。这是谜题的一部分,他思忖着。等到谜题被解开,我就会找到你了,孩子。
“我想那的确是本禁书,中士。”他又重复道,随即快速转身,朝门口走去,同时示意芮提戈将霍鹰飞毯卷起来,一并带走。“快来,”他说,声音带着几周以来前所未有的轻快,“咱们要开工喽!”
33
我在一间宽敞明亮的膳房里度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那段记忆就像是我们经常会做的那种噩梦:你知道我指的是哪种,在那些梦里,我们发现自己身处从前到过的某个地方,但又记不起为什么会在那儿,也不知道周围都是些什么人。那名上尉和两名士兵把我押到膳房时,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带着如噩梦般的置换感,原先熟悉的东西都变得陌生了。我说熟悉,是因为在我二十七年的人生里,有相当一部分时光都是在猎营地、军用膳房、娱乐场、古老驳船的厨房里度过的。我很熟悉周围的人:太熟悉了,当时我便是这样的感觉,因为在这间屋里所感受到的环境——吼声如雷、吹牛夸口,那些患城市紧张症的男子身上沁出的汗味,这群人因冒险旅途而团结一心,历经艰难困苦,产生的无上的男子情谊——我对于这些早已滚瓜烂熟。但现在,那熟悉感又渐渐转为陌生——他们乡音浓重的话语,我几乎无法听懂,他们在服饰上与我有着微妙的不同,四周的香烟味令人窒息。而且我知道,如果事情牵涉到他们的货币、文化,或是过往交际,那我肯定会立即露出马脚。
远处那张桌子上,摆着一个高高的咖啡壶(我所见过的膳房里,都必备这种东西),我缓缓走到那儿,尽量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找了个相对干净的杯子,倒了些咖啡。整个过程中,我始终注视着上尉,而他的两个手下则注视着我。看到我是这里的人,他们似乎安了心,终于转身走了出去。我啜着那味道糟透了的咖啡,不经意间发现,尽管我心里的恐惧感正像飓风一般波澜壮阔地席卷而起,但我端着杯子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我开始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真是令人吃惊,我竟然还有武器——鞘刀和手枪——还有无线引信仪。有了引信仪,我就可以随时引爆塑料炸弹,趁乱跑向霍鹰飞毯。我已经见到了圣神哨兵,所以心里知道,要想让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经过这座平台,就得想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走向窗边,窗户的朝向正是我们先前以为的北方,但那实际上是“东方”,月亮从天空中升起,正闪耀着光芒,仅凭肉眼就能看见远距传输器的拱门。我推了推窗户,推不动,不知是被锁上了,还是被钉死了。窗台下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块钢筋盖子,通向另一间舱室,但我似乎没办法从此处到达那里。
“你和谁一起来的,小子?”
我迅速转身。最近的那群人中,有五个走了过来,其中最矮最肥的那个正在对我说话。那人一身户外装束:法兰绒格子衬衫、帆布裤、帆布马甲——和我身上的差不了多少——腰带上挂有一把刮鳞刀。我立即意识到,那些圣神士兵一定看到了我马甲底下顶出的一小截手枪皮套,以为那也是这种刀的刀鞘。
这人说的也是方言,但和外头那些圣神卫兵完全不同。我想起来了,这个渔民,可能也是外世界的人,那么我奇怪的口音应当不会招致太大的嫌疑。
“克林曼。”我说着,又啜了一口咖啡,那味道简直跟淤泥差不多。刚才,这个词就让圣神士兵信以为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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