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宴会厅的某个阴影角落中,一台钟缓缓敲响了整点之数……一……二……三……四。当然,这恰好也是此处的残忍杀人机器的数量。自上次见到伯劳起,已经过了四年多,虽然它出现在这儿干预了圣神对我们的威胁,但它的现身仍然可怖,也没那么令人愉快。那双红眼闪闪发亮,如激光在一薄层水下闪耀。铬铁下颚微张,露出一排排剃刀般的利牙。从怪物身上红色的帘布袍中,戳出几十根刃片、倒钩、利刀。它没有眨眼,似乎也没有呼吸。现在,滑移陡然而止,它一动不动停在那里,就像是一尊噩梦般的雕像。
拉达曼斯・尼弥斯在朝它微笑。
我仍旧愚蠢地握着激光手电,回忆起数年前在神林上的遭遇。当时,尼弥斯突然变成银色,身影模糊,然后就那么消失,又突然毫无征兆地在十二岁的伊妮娅身旁出现,并准备切下我那小朋友的脑袋,装进粗麻包中带走,如果不是伯劳现身阻止,她早已得手。现在,尼弥斯魔头仍然可以马上下手,而不用考虑我会作何反应。这些怪物的行动,可以说是脱离了时间的流动。这真令人痛苦,就像是父母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跑到飞速行驶的地行车前,却来不及去保护她。在那层层的恐惧之上,是爱的剧痛,无法保护自己挚爱的剧痛。如果这些怪物——包括伯劳——想要伤害伊妮娅,我肯定会为了保护她而死,而且事实上很有可能,甚至只是刹那间的事。可是,我的死还是保护不了她,一想到这个,我就感到窝囊,懊恼得咬牙切齿。
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若是动一动手、脑袋或身上其他任何肌肉,就会引发屠杀。但我转动着双眼,看见伯劳并没有望着伊妮娅,也没望着尼弥斯女魔头,它正直勾勾地盯着约翰・多米尼各・穆斯塔法枢机。长着一张蛙脸的神父必定是感觉到了这血红目光的重量,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和鲜红的袍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伊妮娅挪了挪步子,她走到我的左侧,右手牵起我的左手,捏捏我的手指。这动作并不是孩子想要得到大人的安慰;她是在叫我安心。
“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她柔声对枢机说道,完全没有理睬尼弥斯魔头们,那三人又围着我们绕了起来。就像是随时会猛扑上来的猫。
宗教大法官舔舔薄薄的嘴唇。“不,我不知道。我们有三个……”
“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伊妮娅打断他的话,声音仍然轻柔,“你已经去过火星。”
火星?我想道,这一切跟火星有什么关系?闪电又开始在天窗上划闪,投下古怪的影子。数百名被恐惧震慑住的狂欢者露出苍白的脸庞,就像是绘在黑色丝绒上的白色椭圆。如醍醐灌顶般,我突然领悟了,这颗星球上的玄学生物圈——不管有没有发展成禅宗——其实布满了西藏神话中的魔鬼和邪神:如肿瘤般步步扩散的尼文鬼;“土地神”萨达,如果有建筑工人扰乱他们的王座,他们会像恶灵般缠住他们不放;甲波王魔是那些食言的国王死后所变,全身穿着白色的甲胄,非常致命;达德神非常邪恶,只吃人类的血肉,身披黑色的甲虫壳;马默女鬼犹如无形的洪水般凶残;坟地的玛崔卡女巫,见到她们时,首先会感到一阵食腐般的气息;九曜星君会引发癫痫和其他暴虐痛苦的病症;守护土地财宝的诺津卫,挖钻石的矿工碰到他们就是死路一条;还有几十种夜魔、利牙魔、利爪魔、残杀魔。罗莫和其他人经常向我细细讲述这些故事。我望着一张张惨白的脸庞,他们正震惊地望着伯劳和尼弥斯魔头,但我心下寻思——对于这些人来说,有了那些个故事,今晚应该不会显得特别奇异。
“这个恶魔不可能一下子打赢他们三个。”穆斯塔法枢机说道。就在我想“恶魔”的时候,他已经把它大声说了出来。我意识到,他说的是伯劳。
伊妮娅没有理睬他的话。“它能先把你的十字形收缴,”她柔声道,“我阻止不了它。”
穆斯塔法枢机的脑袋猛地扯动了一下,就像是被掴了一掌。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拉达曼斯・尼弥斯的克隆兄妹得到女魔头的暗示,慢慢绕近,就像是在为可怕的变形制造能量。尼弥斯一双黑眼又盯在了伊妮娅身上,这魔头正咧嘴笑着,就连最里面的牙齿也显露了出来。
“住手!”穆斯塔法枢机大喊,声音在天窗和地板间回响。巨型号角已经停止轰鸣,狂欢者互相抓着,指甲划过丝衣,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尼弥斯迅速朝枢机看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邪恶的憎恶,近乎挑衅。
“住手!”这位来自圣神的圣洁之人重复道,我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向他的奴隶下令,“我行使阿尔贝都和内核之令,按三大派之授权,命令尔等!”最后这段不顾一切的喊叫富有韵律,就像是在施展某种驱魔术,又像是某种奥妙的仪式,但就算是我,也明白这不属于天主教,也不属于基督教。受其护符式铁腕控制所驱使的,不是伯劳,而是他手下的恶魔。
尼弥斯和她的两名兄妹在拼花地板上退滑,就像有无形的线将他们拉回。一男一女两名克隆人从我们身旁绕过,和尼弥斯一起回到穆斯塔法身前。
枢机微笑着,但笑容中隐隐含着不安。“下次面谈前,我不会放开我的宠物。邪恶之子,我作为一名教会枢机向你保证。那么,你会向我保证,这个——”他指了指身披丝绒碎布、满身利刃的伯劳,“——这个恶魔在那之前不会偷偷追踪我吗?”
伊妮娅自始至终静如止水。“我控制不了它。”她说,“如果想要安全,那你只能和平地丢下这个星球离开。”
枢机正注视着伯劳。看这男人的姿势,似乎只要那高大的幽灵动动指刃,他就会赶紧跳开似的。尼弥斯和她的兄妹仍旧站在他和伯劳之间。“你能保证,”他说,“这怪物不会跟着我一起穿越太空……或者回到佩森?”
“我不能保证。”伊妮娅说。
宗教大法官竖起一根长手指,指着我的小朋友。“我们在这儿有事要干,和你没关系,”他厉声说道,“但我们永远不会丢下这颗星球,我对天起誓。”
伊妮娅和他对视,但没有说话。
穆斯塔法转过身,红色袍子一拂,昂首阔步地离开大厅,便鞋在光亮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尼弥斯魔头们跟在他身后,一路后退,一男一女两个克隆人紧紧盯着伯劳,尼弥斯则以瘆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伊妮娅。四人穿过达赖喇嘛的私人入口外的帷幕,不见了。
伯劳仍旧毫无声息地立在那里,四条手臂伸在胸前一动不动,指刃反射着先知的最后一丝光线。接着,这颗月亮落下了山,也不见了。
狂欢者开始朝出口走去,发出一波波低语声和惊叹声。管弦乐队急匆匆地将乐器包起,或拖或扛地跑走,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伊妮娅仍旧握着我的手,仍有一小群人围在我俩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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