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小会儿,伊妮娅似乎有点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的……”她说,眼里盈满了泪水,“我是说,不……现在不了……你……该死,要是我能……”
“但这个男人现在还活着?”我打断她的话,声音平淡,毫无感情,就像是宗教法庭的审问官。
“是的。”她用手捂住了脸,手指不住地颤抖。
“你爱他吗,丫头?”
“我爱你,劳尔。”
我稍稍挪开了身子,并非有意为之,但和她谈这种东西,我没法和她保持身体接触。
“还有……”她说。
我听着。
“我们有了……我会有……我有了一个孩子。”她看着我,仿佛是想看透我的心灵,好让我明白这一切。但完全没用。
“一个孩子。”我傻头傻脑地重复道。我的挚爱……我的这个丫头变成了一个女人,然后又成了别人的爱人,还有了一个孩子。“多大了?”我问出心中的陈词滥调,就好像是隆隆迫近的雷声。
她似乎又变得迷茫起来,仿佛不太确定什么是事实。最后她终于说道:“这个孩子……我现在找不到他。”
“哦,丫头。”我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只感受到她的痛苦。我抱紧她,任她在我胸口哭泣。“对不起,丫头……对不起。”我一面说,一面轻拍她的脑袋。
她推开我,擦干眼泪。“不,劳尔,你不明白。没事……不是……这没什么……”
我放开她,盯着她。她泪水涟涟,有点心神错乱。“我明白。”我撒了谎。
“劳尔……”她伸出手,朝我的手摸索而来。
我拍拍她的手,脱掉睡衣,穿上自己的衣服,从门口拿起自己的攀登轭具和背包。
“劳尔……”
“天亮前我就回来。”我对着她的方向说道,但事实上并没有看她,“我去散会儿步。”
“我和你一起去。”她站起身,身上裹着被单。闪电在她身后划过,又一场风暴迫近了。
“天亮前我就回来。”我没等她起身穿好衣服,就走出了门。
外面下着雨——冰冷,还夹带着雪。平台上很快结上了一层冰,非常滑。我飞速爬下梯子,从震颤的阶梯上小跑而下,闪电不时划过,让我看清脚下的路。我没有放慢速度,顺着东部小道一路狂奔了好几百米,最后才停了下来,这条小道通向我一开始着陆的那条山沟,但我不想去那儿。
在离寺庙半公里的地方,有几条固定缆索,朝上通向山脊的顶峰。现在,冰雪正狠狠砸着山壁,一根根或红或黑的缆索上结着厚厚的冰。我拿出锁扣,将它扣在缆索和轭具上,接着又从背包中拿出动力升降器,没作任何检查就连接了上去,接着开始顺着结满冰的山坡往上爬升。
风变猛了,鞭挞着我的外套,似乎要把我从山壁上吹离。冰雪狠狠砸在我的脸上和手上。我毫不顾及,继续往上升,但有时候鸠玛尔夹钳无法牢牢固定在结冰的缆索上,不时还会滑下三四米,但我还是继续往上爬。离刀锋般的山脊顶峰还有十米的时候,我终于钻出了暴雨云,就像是游泳的人钻出了水面。天上的星辰仍旧闪着冰冷的光芒,汹涌的云层堆叠在山脉的北壁上,就像我身下的白色浪涛。
我继续往上升,最后来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那里也是缆索的固定之处。到此时,我才发现这一路上来,自己身上根本没有系安全绳。
“见鬼。”我骂道,沿着十五厘米宽的山脊,朝东北走去。从北边吹来的暴风雪越发强劲。要是被吹得从南边摔下去,那我就会落入漆黑无底的万丈深渊。地面上还有一块块的冰,天也开始下起雪来。
我跑了起来,朝东面奔去,一路上跃过冰地和裂缝,没有骂上一句话。
就在我纠结于自己的不幸中时,人类宇宙正在发生其他一些事。在海伯利安,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消息要传到我们沼泽迁移旅行队需要很久,且早已受到星际圣神的过滤:这些发生在佩森、复兴之矢或其他地方的重大事件,必然会因霍金驱动器产生几个星期甚至是几个月的时间债,外加从浪漫港或别的大城市到达我们那个地区,还要额外花上几个星期。所以在从前,我一般都不会注意别的地方发生的事情。当然,当我在沼泽地和其他地方为外世界的猎人做向导时,时间滞后的程度已经减轻,但不管怎么样,这些消息仍是旧消息,对我来说也没什么重要之处。对我来说,圣神本身没什么有魅力的东西,但前往外世界旅行是另一回事。之后,在旧地的建筑师生活和那场造成五年时间债的单独旅行,又给我带来了差不多十年的脱断。除了影响到我的那些事,比如圣神着了迷地想要找到我们,除此之外,我已经不再去注意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了。
但这一切马上就要改变。
那天晚上,当我在天山星球那狭窄的山脊上愚蠢地奔跑在雨雪和迷雾中时,世界各地正发生着惊天大事:在美丽的茂伊约——一连串事件的起源之地(四个世纪前希莉和梅闰的相爱,一直发展到现在,让我和伊妮娅来到此地,事件也随之达到高潮),叛变迅速蔓延。移动小岛上的叛军早已经成为伊妮娅的信徒,他们追寻她的思想体系,喝下了她共享的圣酒,继而永远摒弃了圣神和十字形,发起了四处破坏和抵抗的战争,但也尽量不去伤害或杀死占领星球的圣神士兵。对于圣神来说,茂伊约是一个尤为头痛的难题,因为它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度假星球——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富有重生基督徒通过霍金驱动器前往那里旅行,享受那儿温暖的大海,赤道群岛的美丽海岸,还有迁徙的海豚移动小岛。此外,在这个海洋占了大多数的星球上,圣神建造了上百座钻油平台,也从中获得了不错的收益。这些平台建造在远离旅游区的地方,但也很容易受到移动小岛和叛军潜艇的攻击。现如今,令人费解的是,许多圣神游客也都抛弃了十字形,抛弃了不朽,成为了伊妮娅的信徒。奉命解决危机的行星总督、大主教、梵蒂冈官员都不明所以,束手无策。
在天寒地冻的天龙星七号,绝大多数大气都冻结成一整块巨大的冰川,这儿没有游客,圣神十年来的拓殖尝试也演变成了一场噩梦。
九年半之前,我和伊妮娅、贝提克在那儿交到了一群朋友,是一群性情温和的奇查图克人,如今,他们已经成了圣神不共戴天的敌人。那幢摩天大楼仍旧冰封在大气凝结成的冰层中,格劳科斯神父曾在那儿迎接各方来客,如今,那栋楼仍旧闪耀着灯火,而和蔼的老人却已丧命于拉达曼斯・尼弥斯之手。奇查图克人让这个地方的灯火一直亮着,就像是在保护一座神殿。不知何故,他们知道是谁杀死了手无寸铁的目盲老人和库奇阿特的部落——包括库奇阿特、奇阿库、爱查库特、库奇图、奇奇提库、查奇亚,这些我们知道名字的人。其余的奇查图克将谋杀怪罪于圣神,后者正企图把这群天性温和的部落迁移到赤道沿线,那里还有气态的空气,巨大的冰川也融化成了古老的永冻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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