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还是不知道要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从昆仑山往东延伸的这条山脉,会不会在经过洛京后,只继续延伸几公里,就突然到了尽头,戏剧性十足地落进几千米之下的毒气云中。在春季的某几个星期里,奇异的云海潮会往下降不少,剧毒水汽散去后,山脉也会重新出现,于是补给品商队、朝圣者、僧侣、贸易商和好奇之人就能从中原往东前往泰山,那是这个星球上最难以企及的居住区。据说,住在泰山上的僧侣从没回过中原或者天山星球的其他地方,无数代的僧侣在那高峰的最神圣之地,将自己的生命献给神秘的墓冢、寺院、仪式和寺庙。但现在天气很糟,我意识到,如果我们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出汹涌的雨云,进入汹涌的水汽云,最后被毒气杀死。
我们没有往下走。沉默地走了几个小时后,我们抵达了中原东部边界处的悬崖。当然,现在看不到泰山,就算云层稍微散去少许,也只能看见前方潮湿的山壁、缭绕的迷雾和四周无处不在的云朵。
在东部边界有一条宽阔的山道,我们在那儿愉快地坐了下来,从背包中挖出冰冷的手抓饭,拿出水瓶喝水。在这块陡峭的山陵之上,覆着一些微小的肉质植物,在雨季丰润之水的灌溉下,他们已经长成了一个个胖墩。
吃喝完毕之后,罗莫和贝提克打开了我们背着的三个背包。伊妮娅也拉开了自己的包,她的包看上去比我们背的还要重。不出我的意料,我们的三个背包中装着尼龙、合金支柱和合金框,索具,在伊妮娅的包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两件拟肤束装和呼吸器,是我从飞船上带来的,但我几乎已经把它们忘了。
我叹了口气,朝东面望去。“这么说,我们是要去泰山。”我说。
“没错。”伊妮娅说。她开始脱衣服。
贝提克和罗莫转过头去,但一想到还有别的男人看过我挚爱之人的裸体,我就怒火中烧,心猛烈跳动起来。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拿出另一件拟肤束装,脱下自己的衣服,叠好放进背包中。天很冷,迷雾湿乎乎地黏在皮肤上。
在我和伊妮娅穿拟肤束装的时候,罗莫和贝提克开始装配翼伞。那身装束物如其名,紧贴肌肤,就像是第二层皮,但戴上轭具和呼吸器之后,看上去就端庄多了。连衣帽把我的耳朵裹在脑袋上,甚至比水肺呼吸器的帽子还要紧。帽子里的滤声器会传播出声音:当我们飞到空中时,它们就会成为一个通信器。
罗莫和贝提克用零件组装起四架翼伞。罗莫似乎是看出了我心中的问题,说道:“我只能为你们指出热气流的方向,保证你们乘上高速气流。到那个高度上,我可活不了。去泰山后回来的可能非常小,我也不想去。”
伊妮娅抓住这个壮汉的手臂。“你能领我们到高速气流上,我们已经感激不尽。”
勇敢的飞行师面红耳赤。
“贝提克呢?”我问道。说完,我便意识到自己提到了机器人朋友,但却好像把他当成了旁人,于是我转身看着机器人,说道:“你呢?你也没有拟肤束装和呼吸器。”
贝提克微微一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那少见的笑容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所有人类表情中最具智慧的——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这位蓝皮肤好友并不是人类。
“安迪密恩先生,你忘了,”他说,“按照设计思路,我比常人更能忍受极端的情况。”
“但是那么远的路程……”我开口道。泰山在东方一百多公里外,如果我们抵达高速气流,差不多也需要忍受一小时的稀薄空气……稀薄得难以呼吸的空气。
贝提克装好翼伞的最后一个零件,他做出来的这个东西真是漂亮,蓝色的三角形翅翼几乎长达十米。他说道:“我能忍受下来,只要我们运气好,安全地飞过这一段路。”
我点点头,开始装配自己的翼伞。我埋着头,没有继续提问,没有看伊妮娅,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我们四人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那儿,忽然,我的小朋友走到我身旁。
“谢谢你,劳尔,”她的声音异常响亮,“你出于爱和友谊,为我做这些事。我从心底里感谢你。”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打打手势,尴尬得很——她只是在谢我,而另两位朋友已经准备好为她跳进虚空之中。但她的话还没完。
“我爱你,劳尔。”伊妮娅说。她踮起脚,亲吻我的嘴唇。当她退回去看着我时,一双黑色的眸子深不可测。“我爱你,劳尔・安迪密恩。我一直爱着你。我也将永远爱你。”
我站起身,不知所措,困惑不已。这时大家都将翼伞扣在了身上,站到了虚空的边缘。罗莫是最后一个穿上的,他要将每个人的装备检查一遍,首先是贝提克,然后是伊妮娅,最后是我,确保翼伞的每一个螺母、螺栓、锁扣、黏胶都准确固定。满意之后,他恭敬地朝贝提克点点头,然后极为训练有素地扣上了自己的红色翼伞,走到悬崖边。临近虚空的这最后的十米路途上,没有长什么多肉植物,仿佛它们也怕掉进深渊中似的。悬崖边的最后一块岩台很陡,还有很多雨水,非常滑。雾气又逼近了。
“这里的雾浓得像汤一样,我们会很难看到对方,”罗莫说,“大家要沿着左边盘旋,紧紧跟住前面的人,距离保持在五米之内。队列和我们刚才来时一样,伊妮娅是黄翼,跟在我后面。后面是蓝皮肤,蓝翼。最后是你,劳尔,绿翼。乘滑翔翼最危险的事情就是在云雾中跟丢对方。”
伊妮娅简练地点点头。“我会紧紧跟着你的。”
罗莫看着我。“劳尔,你和伊妮娅可以通过通信器交流,但这并不能帮你们找到对方。我和贝提克用手势信号交流。千万小心,别跟丢机器人的蓝翼。要是不幸跟丢了,就逆时针盘旋往上升,直到你飞出云层,到时候试着找到我们的队伍。在云层里盘旋飞行时,一定要保持圆形状态,驾着翼伞很可能飞歪,请随时校正,不然你们会撞上悬崖。”
我点点头,口干舌燥。
“好了,”罗莫说,“云层上再见。到那儿之后,我会为你们找到热气流和山脉的上升气流,将你们领到高速气流中。我要走时,会给你们打这样的信号——”他握紧拳头,直直刺了两拳,“你们要一直盘旋着往上升,越深入高速气流就越好。一直往大气层上方升,到你们觉得翼伞承受不了时,就停下来。到时候也许翼伞的确会承受不了。但如果你们不进入到高速气流的中部,就不可能抵达泰山。你们需要飞行一百一十公里的路程,才能看到第一座山肩,到那儿之后就可以呼吸了。”
我们都点了点头。
“愿佛陀对我们的愚行表以赞许。”罗莫说。他看上去非常高兴。
“阿门。”伊妮娅说。
罗莫没再说话,他转过身,从悬崖边跳了出去。伊妮娅紧随其后。贝提克扛着翼伞倾身向外,使劲一跃,便马上被云雾吞没。我快步疾行,紧跟而上。忽然间,脚下的岩石不见了,我倚身向前,在轭具中斜着身体,但已经跟丢了贝提克的蓝色翼伞。回旋的云雾让我不知所措、不辨方向。我拉了拉控制杆,微微倾斜滑翔翼,睁大眼睛凝视着浓雾,希望看见一架翼伞。但什么也没有。我这才意识到,刚才转弯转得太迟了。要么是控制杆松得太早了?我重新让翼伞保持水平,虽然感觉热气流正推着帆翼,但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上升,因为我已经完全变成了睁眼瞎。那迷雾像会导致某种类似雪盲的可怕效果。我没有细想,马上大叫起来,希望有谁会给我回话,给我引引方向。几米之外的正前方,马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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