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贝提克说,“我们回到了旧地星系,就在那颗名叫太阳的恒星旁。”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星球上传来的虚空之声的回响,是费德曼・卡萨德的。我们自由传输到星球上,找到他,向他解释了这次旅程——事实上并不需要解释,因为他早已聆听到我们会来。接着我们把他带回到了“北美红杉”上。马丁・塞利纳斯送来消息,说想见见他曾经的朝圣者旅伴,于是,我和这位士兵一起迈上台阶和桥梁,向诗人的塔楼走去。
“按照传道者的吩咐,旧地星系安然无恙。”卡萨德说。我们已经迈步走上海伯利安的土壤,安迪密恩城的一小部分正栖息在树舰的枝桠间。“十个月来,没有圣神舰船前来考验我们的防御力。星系内任何人,就连我们自己的战舰,都不得靠近到旧地的两千万公里之内。”
“靠近旧地?”我重复道,停下了脚步。卡萨德也停下来,转过瘦削黝黑的面容,朝我看来。
“你还不知道吗?”他问。上校举起手朝正方上指了指,在尔格的管理下,树舰稳稳当当地开足马力,朝那个方向加速前进。
那看上去像是一对双星,不过,大多数拥有一颗大卫星的行星远看都是这样。我能看到月亮的暗淡光辉,它很小、很冷。另外一颗则拥有温暖蓝色的大海,还有生命的白色律动,那正是旧地。
在塔楼的入口处,贝提克也来到我们身边。“它什么时候……他们什么时候……这是怎么……它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同时仍旧仰头望着旧地,它慢慢地变大,成了一个真正的天体。
“就在共睹时刻发生的时候。”卡萨德说。他掸了掸黑色的制服,拂去上面的红沙,准备面见诗人老头。
“大家都知道吗?”我问。可怜的安迪密恩,你真是个呆瓜。总是最后一个明白一切的。
“现在已经都知道了。”费德曼・卡萨德上校说。
三人走上塔楼,去见那位濒死的老人。
经过差不多二百八十年的分别,马丁・塞利纳斯又重新见到了自己的老朋友,他心情马上好了起来。
“这么说,一千年之后,你那黑色杀手的灵魂,将会变成一颗晶种,让他们造出伯劳,是吗?”诗人老头咯咯地笑道,那声音合成器又开动了起来,“啊,真是多谢啊,卡萨德。”
军人皱了皱眉,低头望着咧嘴微笑的木乃伊。“马丁,你怎么还没死?”他最后说道。
“快了,快了,”塞利纳斯说道,咳嗽了一声,“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停止了呼吸。只不过,这些人脑子不太灵光,没把我搁倒,埋葬起来。”合成器没有去模仿随后的哽咽和呼噜呼噜的声音。
“你那单调乏味、毫无价值的诗写完没有?”军人问道,老头还在咳嗽,蛛网般的管线震动起来。“没有。”我替躺在床上的这个不住咳嗽的人说道,“他没写完。”
“不,”透过喉部的送话器,马丁・塞利纳斯清楚地说道,“写完了。”
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事实上,”诗人咯咯笑道,“是他替我写完的。”他的一只手臂从床上缓缓举起,骨瘦如柴,外面包裹着的皮肤就像是羊皮纸。因关节炎而微微扭曲的拇指朝我的方向指了一指。
卡萨德上校看了我一眼,我摇摇头。
“小子,别他妈犯傻了。”马丁・塞利纳斯说道,从扬声器中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柔情,“你的书写器呢?”
它刚才被我放在了床边的一个托盘中,我转过身,朝那儿望去。书写器不见了。
“都印出来了。复制了大约一百万份数据拷贝。在我们传送到这里前,就已经发进了数据网。”塞利纳斯粗声粗气道。
“数据网已经不存在了。”我说。
马丁・塞利纳斯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咳个不停。最后,合成器将几句咳嗽声翻译了出来。“小子,你简直就是个呆子。真是无药可救了。你以为虚空是什么东西?小子,它就是这天杀宇宙的天杀数据网。在丫头把她的共享之酒给我前,在那些纳米机械改变我之前,在好几个世纪的时间里,我就一直在聆听这些声音。这就是作家、艺术家和创造大师所做的一切。聆听虚空,试着倾听死者的思想,感受他们的痛苦,同时也感受活着的人的痛苦。找到缪斯,就是艺术家或者圣人迈步走到缔之虚正门前的方式。伊妮娅明白这一切。你也应该明白。”
“你无权把我的故事发给别人。”我说,“这是我的故事,是我写的。和你的《诗篇》没有任何关系。”要是我知道他身上哪根管子是氧气管,我肯定会踩上去,直到那呼噜呼噜的声音在我耳边消失。
“放屁,小子。”马丁・塞利纳斯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派你去度过这十一年的假期?”
“为了救伊妮娅。”我说。
诗人又笑了几声,然后咳嗽起来。“她并不需要你救,劳尔。该死,事情发生时,照我所见,多半不是你救她,而是她把你从炮火中揪了出来。就算是伯劳救了你俩,那也只是因为丫头稍微把它驯服了。”木乃伊的白眼睛和里面的取像镜朝卡萨德上校看去,“我是说,驯服了你,你这个永恒的杀人机器。”
我挪步从床边走开,抓住一个生物监控器,稳住自己的身子。头顶,在塔楼顶部那个敞开的大圆中,旧地正在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圆。马丁・塞利纳斯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在叫我回去,几乎是在嘲弄我。“但是,小子,你还没写完。《诗篇》还没写完。”
站在几米之外,我盯着他,有点冷冷的感觉。“你在说什么,老头?”
“劳尔,你得把我带到下面去,让我们写完这首诗。一同来写。”
我们没法自由传输到旧地,因为那里没有人,所以无法找到传输的指向标。于是我们决定用尔格将那一整块安迪密恩城降落在星球上。这可能会置诗人老头于死地,但老家伙冲着我们直嚷嚷,叫我们看在老天的份上闭上嘴,就这么干,所以我们乖乖照办。几个小时以来,“北美红杉”号就悬浮在旧地的低层轨道上,或者,准确地说,就是“地球”,因为马丁・塞利纳斯要我们这么叫。树舰的视像、雷达和其他传感器都显示这是一个空无人烟的星球,但各种生物欣欣向荣,有鸟、鱼、植物,大气也没有受到任何污染。我本打算着陆在西塔列森,但望远镜显示那些建筑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高高的沙漠地,也许这正是它最后时日的景象,当时地球即将没入零八年天大之误那个黑洞的大口。第二个约翰・济慈赛伯人去过的罗马不见了。狮虎熊试验性重造的所有城市和建筑,显然也都不见了。地球被擦了个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城市、公路和人烟的迹象。它脉动着生命和健康,仿佛是在等待我们的回归。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丹·西蒙斯 丹·西蒙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