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旅途的绝大多数时间,特提斯河载着我、伊妮娅和贝提克到过的绝大多数地方都是空空荡荡的,在希伯伦和新麦加上尤为空寂,带着一种不祥之兆,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导致民众全都被掳走了,只剩下我们三个。
但这儿不是。卢瑟斯充满了生机,人流不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为什么这些覆盖全星球的建筑会被称为蜂巢。
上一次旅程中,我是在伊妮娅和机器人的陪伴下,穿越了那些无人区域,身边还有很多装备。但现在,我坐在小舟里,孑然一身,基本上可以说是毫无武装,身边不时经过一些圣神警察和卢瑟斯的重生神父,我便假装朝他们招招手。此处的水道不足三十米宽,河沿由混凝土和塑料筑成,没有一条支流,没有任何藏身地。桥梁和天桥下倒是有些隐蔽的地方,就像上游远距传送门下的那些黑色阴影,但河上交通非常繁忙,那些阴影之处,时常有船只经过,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我躲藏。
我第一次想到远距传输之旅的荒谬之处。一旦我从小舟中爬出来,我的衣服肯定会和别人格格不入,会立即引起众人的注意。我的体型也不对,我带有海伯利安口音的说话腔调也会显得奇怪,我没有钱,没有身份芯片,没有电磁车驾驶执照,没有信用卡,没有圣神教区文书,没有常居地。河岸上有家酒吧,我把小舟停在边上,在那儿等了一分钟。空气中飘着一股烤鱼或是类似食物的味道,随同而来的还有酿酒厂酒桶中的发酵味,或是冰啤的味道,我本来肚子就饿了,现在更是直流口水,但我意识到,一旦跑到这种地方去,两分钟后我几乎铁定会被逮捕。
的确有人在圣神星球间旅行,多数是百万富翁,他们是生意人兼冒险家,乐意在冰冻沉眠中睡上几个月,还花去几年的时间债,乘着商团的运输船在星际间来回旅行,因为拥有十字形而自鸣得意,觉得他们返回时,工作、住所、家人肯定会在这个亘古不变的基督宇宙中守候着他们。但像这样的人很少,而且,没有人会不带钱,没有圣神许可就在星球间旅行。那可能是家咖啡店,也可能是酒吧,或是餐馆,管它呢,一旦我闲着没事逛进去,过两分钟,很可能就会有人打电话给当地警察局或是圣神军队,那些人只要一开始调查,就会发现我不是教徒,而是这个充斥着重生基督徒的宇宙中的一个异教徒。
我舔舔嘴唇,任由肚子咕咕叫着,因为疲劳和高重力,我感到双手无力,像是灌了铅,因为缺乏睡眠,心里又万分失落,所以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但我还是划着桨离开了河岸上的咖啡馆,继续往下游前进,暗自希望下一个传送门没有那么远,马上就能到达。
此时此刻,我很想写下当时的所见所闻,所有不可思议的景象,奇异的人,奇妙的声音以及碰巧发生的一些近距离遭遇,但我还是抵制住这股诱惑。事实上,我还从没到过像卢瑟斯这样的星球,这里住着这么多的人,这么拥挤,这么密闭,就那个我从混凝土河道上看到的蜂巢而言,要将那熙熙攘攘的地方探索一遍,起码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我沿着卢瑟斯的水道顺流而下,六小时后,终于看见了那个张开怀抱的拱门,我划着桨穿了过去,接着便来到了弗洛伊德星,这也是一个人口众多的繁忙星球,但我对它知之甚少,要不是有通信志的导航文件,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哪颗星球。我把小舟藏在一个五米高的下水管道中,然后找到一处垫着许多工业用纤维塑料卷的铁丝栅栏,缩在里面美美地睡了一觉,按标准时间算,睡了差不多有一天一夜,但弗洛伊德星的白天有三十标准小时,所以当我找到下游五公里外的传送门,并穿过它时,才刚刚到傍晚时分。
弗洛伊德星住着很多圣神居民,这些人身着五颜六色的精致衣物,披着鲜亮的披肩,那儿原本阳光明媚,现在,河流将我带到了永埔星,这里的天空永远灰蒙蒙的,一个个伏窝静坐般的小村子建在岩石洞窟中,一座座岩石城堡栖息在峡谷的两侧。在永埔星的夜晚,天空被一颗颗彗星划出一道道印记,还有乌鸦般的飞行生物——可能是巨型蝙蝠而不是大鸟——扇动着皮状翅膀,低低地飞行在河面上,它们黑色的身体遮掩了彗星的光亮。
在这儿,有一些做买卖的筏夫朝我招手,我也向他们招手回应,但自始至终,我都划着木桨迎着激流往前进,那白沫翻腾的水流几乎把船颠翻,让我用尽了划舟新手的所有本事。在永埔星锃亮的城堡中,正回荡着响亮的警报声。我发狂般地划着小舟,穿过了下一个远距传送门,来到了一个酷热的地方,沙漠上悬着一颗烈日。通信志告诉我,这个繁忙的小型星球名叫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这名字我从未听说过,甚至在小时候那张古老的霸主时代地图上,我也不记得有这个名字,那张地图是外婆的,她放在旅队的大篷车中,我有时会偷偷爬进去,拿着光棒照着看。
我和伊妮娅、贝提克沿着特提斯河前往旧地的旅途中,曾经到过一些沙漠星球,比如希伯伦和新麦加,但奇怪的是,那些地方全都空空荡荡的,沙漠中没有一个人,城市也被遗弃了。但是,在维图-格雷-巴里亚那斯B,还有一些土砖样式的房屋簇拥在河边,每隔几公里,我就会看见一座码头或水闸似的东西,正把水通过虹吸管输送到灌溉地。沿着河流前进,一路上我能看见一片片绿油油的田野,水便是被送到这些田野中。幸运的是,这条河是这儿的一条主干要道,我从古老的传送拱门出来的时候,旁边正好有条大船,在它的掩护下,没人发现什么不对劲。于是我装出一副淡然的表情,继续划着木桨,行进在繁忙的河流要道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中,有快艇、筏子、游船、拖船、电动船、房船,甚至偶尔有浮在水面上方三四米的电磁浮置游船从旁经过。
这儿的重力很小,很可能只有旧地或海伯利安的三分之二,时不时地,我觉得如果我继续划下去,小舟就会浮起来。但是,如果说重力很小的话,那么这儿的光线——日光——则非常沉重,就像一只满是汗水的大手压在了我身上。才划了半小时,我就把第二瓶水也喝光了,我知道,我必须上岸补充水源。
对于低重力星球,人们肯定会觉得上面的居民应该是瘦竹竿一样的人,和卢瑟斯的桶状身型完全相反,但是,在沿河两岸的热闹小巷和拖船小路上,我看见的那些男人、女人和小孩,大多数都和卢瑟斯人一样又矮又壮。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也和弗洛伊德人那些五颜六色的衣装一样鲜亮。但这儿,虽然每个人的衣服都很鲜艳,但每人只有一种颜色——要么从头到脚都是深红的紧身衣裤,要么是蔚蓝的斗篷和披肩,或是翠绿的袍子、衣裤、帽子、围巾,抑或黄色的随风飘拂的雪纺长裙和头巾。我意识到,那些土砖房屋、店铺、旅馆的门窗,也都涂成了这些与众不同的颜色,我不禁琢磨起来,这其中有什么重要的含义?表示社会等级,政治优惠,社会或经济状况,或是代表了某种血缘关系?不管是什么,如果我打算上岸找点水喝的话,我这身灰不溜秋的卡其装和饱经风霜的棉布装,肯定会显得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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