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帕桑满脸是血,他的眼睛依旧闭着,厚厚地粘着淤积的血液,鲜血几乎遮住了他一张一合的嘴唇。他轻声做着同声翻译。如果我以前知道他会说德语,那现在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党卫队突击大队长西吉尔说了要阻止他们,所以我就阻止他们了。”我要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正在翻译格拉夫刚才说的话,又过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片刻时间,我才意识到被阻止和射杀的“他们”指的就是“我们”。
“Idiot!”维曾巴赫吼道,“Sturmbannführer Sigl hat gesagt, dass du sie aufhalten sollst bevor sie das Tal verlassen können. Aber nicht, sie zu erschiessen.”
帕桑轻声翻译道:“白痴!突击大队长西吉尔说的是要在他们离开河谷前阻止他们。不是要打死他们!”
狂风把乌尔里希・格拉夫的声音送到我们耳边,他的语气很像傻兮兮生闷气的小孩子的声音:“Naja, mit meinen Schüssen ich sie doch angehalten, oder?”
“哦,我射杀了他们,也就是阻止了他们,不是吗?”帕桑粘满鲜血的嘴唇一张一合翻译道。
我听到维曾巴赫叹了口气。“Sturmbannführer Sigl befohlen, sie zu verhören und sie dann nach Fotos zu durchsuchen. Aber keiner von ihnen sieht so aus, als ob wir sie noch verhoren können.”
“突击大队长西吉尔命令我们审问他们,然后搜他们的身,把那些照片找出来。不过这两人似乎都咽气了,还怎么审问啊。”这话让我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摔下来的时候,我的右手压在了身体下面,现在只能一点点挪动这只手,先是伸进了我的沙克尔顿夹克,然后伸到了芬奇外套的右边口袋里,韦伯利左轮手枪就在那儿,我的肋骨下部被这把枪挤压得生疼。
“Was sollen wir jetzt machen?”格拉夫说,“Warten bis einer wieder zu sich kommt?”
我看到帕桑动了动,意识到他正把他的手伸向羽绒外套,去拿鲁格尔手枪。他轻声翻译着,声音小到连我都几乎听不到。“那我们该怎么办?等着他们恢复意识?”
发音口齿不清的维曾巴赫模仿德国牧羊人,从喉部发出粗重沙哑的咕噜声答了一句话:“Nein, vergiss das Verhör. Töte sie erst, und dann durchsuchen wir sie. Aber mit Kopfschuss, nicht auf den Körper zielen.”
“不。别再提审问的事儿了,”帕桑飞快地低声翻译道。“先杀了他们,然后搜身。不过要打他们的脑袋,别打身体。”
听了这话,我便冒险把韦伯利手枪从我的夹克里掏了出来,放在身下。我的手指先是摸到了扳机环,随后摸到了扳机。我的大拇指摸到了击铁上。我记得理查告诉过我,左轮手枪没有保险栓。我可以看到帕桑微微一动,拿出了他的鲁格尔手枪放在身下。
“Warum denn?”格拉夫问。
“为什么?”帕桑轻声翻译,我意识到这个傻呼呼的保镖问的不是为什么要射杀我和帕桑医生,只是在问为什么要打我们的脑袋而不是身体。
“Aamit wir keine Fotos beschädigen, Falls sie welche bei sich haben, du Trottel,”阿图尔・维曾巴赫厉声说。“Sturmbannführer Sigl kommt bald aus den Bergen zurück. Stell Deine Schmeisser auf einen Schuss ein.”
他们的登山靴踩踏地面发出嘎吱嘎吱声,表示他们已经向我们的方向走过来了,然后帕桑轻声做了翻译。我其实已经大致听明白了维曾巴赫刚才都说了什么。
“如果他们把照片藏在身上,这样我们就不会把照片弄坏了,蠢货。”帕桑轻声说,“突击大队长西吉尔应该很快就从山上下来了,所以把你的施迈瑟式冲锋枪调成单发发射,让我们赶紧把事情做妥当……”
他们居然用施迈瑟式冲锋枪!该死的!就为了不把我们随身携带的淫秽照片打穿,这些纳粹混蛋竟然要拿枪打我们的脑袋。我那份照片放在我的防毒面具背包里,帕桑的照片就在他那件羊毛夹克的大口袋里。几秒钟之内他们就会把我们打死,然后搜我们的尸体,这样他们就心满意足了。是时候起来了。
我和帕桑同时滚向对面,然后跪在地上,举起了我们的手枪。
至于下一刻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至今依然没弄明白。上一秒那两个德国人还大踏步向我们走来,下一秒就有一团团模模糊糊的灰色东西在他们周围来回移动。那些东西个头儿特别大。只见打着旋儿的雪中都是灰色的皮毛。触目所及都是毛茸茸的东西。
我看到乌尔里希・格拉夫的脑袋突然间就和身体分了家,飞到了空中。我还看到一个身形巨大的灰色东西在大雪中俯身压向阿图尔・维曾巴赫,他被吓得大声叫了起来。
然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我的脑袋一侧,我拿着韦伯利手枪开了一枪,可我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结果这一枪是瞄准上方开的,什么都没打中。我看到帕桑从他在冰碛石上所跪的位置向前摔去,鲁格尔手枪已经从他的手里掉了下去,他一张脸血淋淋的,双眼再次闭上,然后我再一次面朝下栽倒在岩石上,陷入了黑暗之中。
27
我躺在一个气味清新的丝绸帐篷里,缠着绷带的脸埋在很多气味不是那么清新的丝绸枕头里。我的手腕被绑在支柱上,这些支柱都被凿进了地里,周围则是很多精致的波斯地毯,而帐篷地面上的大部分空间都铺着地毯。我的头疼得厉害。我的背部上部分特别疼,在我和帕桑第一次中枪的时候,我可以感觉到德国人的子弹打在了我身上的某个部位。我向左右两边扭扭头,只见到很多的地毯、高高的帐篷柱、帐篷和枕头,却不见帕桑。或许他已经死了。没准儿我现在也是个死人了。
不过锥心的疼痛告诉我,我还没死。我注意到,天这么冷,我居然光着膀子,原来是我刚开始移动身体的时候不小心把身上的毯子弄掉了,不过我的背上有个又大又黏糊的东西。我百无聊赖地琢磨着那颗子弹是不是打中了我的肺或脊柱,又或者命中了我的心脏附近。我的头太疼了,没法儿想明白这个问题。
我听到身后有声音响起,于是我飞快地转过头,结果弄得我的头一阵剧痛,差一点儿就晕了过去。不过我还是看到了一个长了一张亚洲人脸孔的西藏人,或者说是个长得很像西藏人的蒙古人,这人走进帐篷,手里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我看到这个人注意到我醒了过来,然后便匆忙地跑了出去。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强盗啊。我只希望这群强盗是与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夫人相交甚好的强盗,是那些接受了手枪和巧克力贿赂的强盗。那群人的头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吉米・可汗。谁会忘记这样的名字呢?
那个长了一张亚洲人脸孔的小个子男人穿过高高的帐篷门走了回来,身穿皮毛衣服的他依旧用手拿着那个直冒热气的碗,帕桑和强盗吉米・可汗走在他身边。帕桑显然已经把他的头包扎好了,脸上的血也洗掉了。他看上去再也不像个死人了。我能看到他左边太阳穴上的子弹沟痕末端,在深色皮肤的映衬下,仿佛一道白色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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