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2_裟椤双树【完结】(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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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和尚为难地看着她,想了想,说:“那不是病。”

  “那是什么!”她扯他的胡子,然后满地打滚,“不说我就天天赖在这里,吃穿你!”

  “行行,告诉你也无妨。”老和尚投降,“阿弥陀佛,真是一笑冤债。”

  这天,天快黑的时候,元芥才从芥子庙出来,一路无精打采。直到走到家门口时,才突然抖擞精神,像往常一般蹦进门去。

  师徒的表演,依然继续,集市上照样每天都有喝彩声。

  不过,她很久没来了。

  元芥的身体完全康复时,秋天的颜色已漫山遍野。这时,桃源里最热传的消息是,戏班那疯丫头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外出表演时,竟不知怎么的被端木将军看上了,已给她赎了身,带回将军府,恐怕不久就要成亲了呢。

  没有油彩的脸,得是这样的,才是她中意的。他懂了。

  他依然在热烈的笑声中扮演他的花脸小丑,摔倒又爬起,没有眼泪,只有笑容。

  之后有一次,他与她在街上擦肩而过,仅仅就是擦肩而过,她甚至连余光都没有照应到他——她根本就记不住他本来的模样。

  9

  她摆弄着他的道具:“几年时间,小鬼头都长成大姑娘了。”

  “我以为你认不出我了。”三无笑道。

  “那晚你一走上台,我便认出来了。”她大概是太久没有笑过,莫名的悲哀之色深得刻进了脸上的每条纹理。

  “还是花脸小丑让人记忆深刻。”他笑,“你来找我……”

  “既见故人,便来叙叙旧。”她看着他铺散在梳妆台上的工具,半晌才道,“能替我也画一张笑脸么?”

  他一愣。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太久没有笑过。”

  他沉默片刻,起身拿起了画笔。

  “他们都说我是患了怪病。”她说,“你不问我什么吗?”

  他摇头,将食指轻劝竖在她的唇上。

  一笔一笔,细细描绘,再悲苦的脸,也在油彩的掩盖下,变得喜气洋洋。

  “真好。”她把脸凑得很近,指尖小心翼翼地扫抚着镜中的自己,“笑得十分有趣,看了就让人高兴。”

  三无点头:“但这并不适合。你生来主不是做花脸小丑的人。”

  他递给她一张面巾:“擦了吧,被人看到,会笑话堂堂的将军夫人。”

  “多留一会儿。”她摇头。

  他笑:“我记得从前你一笑,眼睛就弯成月牙。”

  “是,他也这样说。”她叹气,“我们第一次遇见时,戏班刚在外地替一户做官的人家表演完,我偷闲出去玩,攀上人家的院墙去摘果子,被路过的他看到,说我偷摘果子的样子,实在太开心。起初我并不知他的来历,当他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与他比爬树,比叉鱼,比骑马,将脸埋在水里比谁憋得久,志同道合,不亦乐乎。”

  他听着,笑而不语。

  “到他提出要将我赎出戏班时,我才知他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其实,就算他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我也愿意跟他走。没有什么理由。就是觉得与他在一起时的感觉,与任何人都不同。”

  他点头,不多说什么。

  “跟你讲这些,唐突了。”她又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笑脸”,“只是再见到你时,情不自禁就想起从前那引起岁月。你的表演,比那时又精进了太多。”

  “混口饭吃并不太容易,尤其还要养徒弟,不下点工夫不行。元芥那孩子,太能吃了。”他哈哈一笑。

  屋里的人在想着当年,屋外的人影一闪而过。

  端木忍闷声不响地往外走,心口上的疼痛,火一样蹿起来。

  原来她与那三无,早就相识。

  当晚的表演,在场的人照例笑得东倒西歪,端木忍牵强挤出点笑容,目光一直在她与三无间游离。

  心口上的痛有增无减,他得费尽全力稳住心神,才能保有自己若无其事看完这场表演。

  夜里,他辗转难眠,起身倒水喝。走过卧房的梳妆台时,手中的茶杯差点摔下来——镜子里的他,又成了一片诡影。

  10

  “师父,还要留多久呀?今天都七天了。”元芥一大早就跑到三无房里,将他自被窝里闹起来,“我看将军夫人是笑不出来了,虽然将军府好吃好住,久了也不自在呢。”

  “第七天了呀?”三无打了个呵欠,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交给元芥,“这些是师父这些年攒下来的全部银两,你拿走,到芥子庙等我。”

  元芥抱着银子,摸摸他的额头:“平白无故喊我去芥子庙做什么?昨晚那管家不是才来通知,今晚将军设宴款待远客,要我们做准备表演么?”

  “我没忘。不过今天师父一个人上场就够了。”他把她歪戴的毡帽扶正,“你不也常叨叨着去探望老和尚么?反正芥子庙就在桃源郊外,你顺道回去添个香油,问个好吧。”

  元芥想了想,道:“那,我去看了老和尚就回来。”

  “不,就在芥子庙等我。”

  “为什么不等表演完,我们一起去?”

  “啰嗦,快去收拾!”

  她迟疑着朝门口走,脸色并不好看,但当她回头时,又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喂,这银子真是全部积蓄?没私吞?”

  “当然。”三元哭笑不得,“你想拿去全部买桂花都可以。”

  她笑:“我会留着买地养猪的,徒弟不会为了桂花糖埋没师徒的理想。”

  她的身影要离开之前,三元喊住她:“元芥。”

  她又回头,大眼睛里盛着明亮的晨光。

  他张了张口,又笑着摆摆手:“去吧去吧。”

  11

  今夜并没有远客,全部观众只有端木忍夫妇。偌大的宴厅中,连把酒的侍女都没有。

  三无的表演,依然精彩,明亮的灯光落在他五颜六色的脸上,出奇的绚丽。

  端木忍时不进地高声叫好,比任何时候都高兴似的。

  谢筱青不审往常那样,不笑,但专注地看着三无的每个动作,眼底里沉淀已久的灰色只在这个时候才会淡去一些。

  室外已是银月高挂,夜阑人静,而表演仍在继续。

  他从空空的盒子中变出一只雪白的鸽子,振翅朝端木忍夫妇飞去。

  本应是鲜花与喝彩的时刻,谁料那白鸽子却被凌空断了翅膀,鲜血洒出,扑棱着残躯掉在了桌上,撞翻了杯碗。

  谢筱青惊得捂住嘴,呆看着身边的夫君。

  尚还温热的鸽血沾在雪亮的刀刃上,端木忍紧握着他的佩刀,一步步朝三无走过去。

  “三无师傅,本以为你是我的福星,是让我夫人重展笑颜的希望。”他的刀,架到三无的脖子上,“可万没想到,你才是那个让我与她都笑不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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