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偷?”她瞪大眼睛。
“除了偷,我没有别的赚钱方法。”沈六站起来,“不管你是人是鬼,既然你没事,就快离开吧。”
“刚才那个地方是你家吗”她突然问。
他不耐烦地说:“当然不是!是聚宝堂的老巢。”
“那你为什么回去?”
好简单的一个问题,把沈六问得哑口无言。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紫精县吗?”她又问。
“因为这里有座紫精山。”
“为什么这座山叫紫精山呢?”
“我怎么知道?回家问你家父母吧!”沈六被问的火大,拂袖离开。
“那是因为这里曾经有个紫精国,国度里的所有人,都是紫色的小人,他们的骨头,全部是紫色的晶石。”她不慌不忙道,“这些精灵一样的小人儿,生性慷慨善良,最喜欢出没于贫瘠之地,一旦它们跳进米缸,哪怕只剩一粒米,也能在一夜之间暴涨至满,如果里头放的是一锭银子,翌日便有满满一缸。如果它们愿意,把整个屋子填满财宝也是可以的。”
沈六停住脚步,半信半疑地回过头。
“但,后来紫小人们发现了一些问题,它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帮助人类。于是,人类开始仇恨它们,最后找来会妖术的巫师,用诡计抓住了所有紫小人,逼迫它们填满所有的粮仓,变出无数财物。但紫小人们拒绝。震怒的巫师在所有人的支持下,将它们全部烧死。多年后,在紫小人被处死的地方,长出了一丛巴掌大小的紫晶石簇。后来,这块石簇被人偶然带出山去,据说,把这块紫晶石簇埋到地里,那年的收成就会异常好,把它放到粮仓里,里头的粮食就会增加一倍。所以,人们把这个紫晶石簇称为‘千钟黍’。不过,没过多久,这块石头便失去了下落。知道它存在的人,心心念念要寻它回来,可惜,无人遂愿。”她一口气说完,看着沈六,“我知道这块石头就藏在紫精县,要找到它,我便需要听话的帮手。如果你肯对我言听计从,待我寻到千钟黍后,自然帮你了却心愿。”
沈六几乎忘记了寒冷,在心中反复揣摩这番话的可信度。
一个来路不明、行为诡异、还会法术的小丫头,如果自己轻信了她,会变成他十五年生命里最大的笑话吧?但是……
“真有千钟黍?”他还是这样问了。
小丫头的大眼睛笑成了两条弯线:“有。”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沈六问完就想打自己的嘴。
她蹦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跟我走就是了嘛。”
“去哪儿?”
“走嘛。”
“不成!我还得回聚宝堂收拾行李!我还有钱藏在床底下呢!还有我兄弟!”
小丫头转转眼珠,说:“行。我就在这儿等你到天亮,天亮前你没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沈六严重怀疑面前这个小鬼是不是真的只有五岁。
“你到底是什么人?”离开前,沈六回过头,不甘心地问。
小丫头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我叫冷冷。从这里取乐很远的地方,又从很远的地方回到了这里。”说着,她又指了指肩头的癞蛤蟆,“它叫小冷,我的助手。”
癞蛤蟆裂开大嘴,欢乐地冲他呱呱叫了几声。
沈六下意识打了个寒战,两个怪物!
“等你回来吆。”她爬到一块大石头上盘腿坐下,闭上了眼睛,月色与黑暗是此刻唯一的大背景,而只有在这样的光线下,沈六才发现一缕流云似的金光,一直袅袅地围绕着她的身躯。
他揉揉眼睛再看,金光好像又没有了。
满腹疑问的他,快步朝聚宝堂而去,如果真有什么千钟黍,说什么也要把尹秀拉上,不管怎么说,跟着姚瞎子这种老贼,总有一天会摊上大事儿。其实,就算小丫头不找他,早在姚瞎子轻易决定撕票时,他已经动了离开聚宝堂的心了。
想到尹秀,沈六跑得更快了。
一阵寒风扫来,冷冷保持着均匀而平静的呼吸,任由四周的草木惊惶乱动,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整个人仿佛沉进了一场安恬的美梦。肩上的小冷跳下来,蹲在她身旁,睁着眼,左看右看。
“出来吧,秀一。”忽然,她睁开眼,看向一旁的阴暗处,“想不到你也在这儿啊。”
6
一年前,京都,冬。
这场雪从傍晚落到现在,庭院里已是整个银白的世界,即便雪下的屋宇只是焚烧后的光架,还有跪在地上的他,也成了个会喘气的雪人。
废物——是灯隐秀一从父亲口中最常获得的词汇。
但以后,这个词他再也不会听到了。
半个月前,父亲死了,他的术法再高明,也没能逃过生命的限期,衰老、疾病、死亡。
一座庭院,足够他用上一辈子的钱,还有几本他怎么看也没有兴趣的术法秘典,便是父亲留下来的全部。
但现在,这些东西也没有了。因为他不是藤原家的对手,不论从哪方面来讲。在藤原家不到十岁的儿子用白纸化成绳子绑住他、再轻易将他打到毫无还手之力时,他突然就恨起父亲来。要知道,哪怕父亲无数次骂他废物,他都没有愤怒过。
家里的仆从四散而逃,在阴阳师世家的吞并战中,灯隐家一败涂地。
父亲大概没有想过,即便他已经龟缩到京都,即便灯隐家已经半退出术师界,即便他慷慨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该来的敌人还是会来。
父亲留给他如山的财富,却没有留给他一个反击的拳头。
他在雪地里跪了一天,天生缺了右手掌的双手,僵硬地撑在地上,冻的发紫。
忽然,背后的积雪被踩得嘎嘎作响,他一听这脚步声,便知是谁。
“你回来了?”他问。
“道别。”冷冰冰的小手拂去他头上脸上的雪,模糊的视线渐渐被清理干净,红彤彤的小脸凑到他面前,“我要回家了。”
她来灯隐家的时候,他十一岁,如今他已十四岁,可她还是五岁的模样。那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金色蟾蜍还是一如既往,蹲在她脚边的雪地里,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她的脖子与蟾蜍的腿上,都曾拴过一条蓝色的细线,那不是装饰,是囚犯的标志。父亲说,她不是人类,必须永远被禁锢在灯隐家。
家里的老仆说,她是被一只巨大的长着脚的海怪吐出来的,和那只金色蟾蜍一道,端端落在了父亲的船上。父亲曾说他们是妖物,本欲处决,后来又改了主意,将他们带回家,以制行咒禁足。三年来,灯隐家的庭院就是他们离不开的牢房。
对于这样的身份,她并不特别排斥,她曾亲口对他说,就算他父亲没有禁锢她,她也不知要去哪里。她的记忆完全空白,除了那个叫做“冷冷”的名字。
他天生残疾,父亲每次看到他的断手就长吁短叹,喝了些酒后更是一口一个“废物”地骂,骂他不争气,骂他拖累了灯隐家,骂他连普通的术法也练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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