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师,你文件柜里的资料都清理好了?要我帮忙么?”君岫寒走到老秦旁边,想起那个被他翻找得一塌糊涂的旧文件柜。
被她一问,老秦扶了扶鼻梁上已褪色的眼镜,冲她感激地笑笑:“不用了,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说罢,他转回头,眼神继续流连于那片石榴红。
比君岫寒早来两个月的谢菲曾私下告诉她,老秦对这件赝品嫁衣有超乎寻常的重视。她曾多次在闭馆后的夜里,见到老秦以相同的姿态呆立在展柜前,喃喃自语。
那种眼神,痴恋的人才有。
每次说到这个,谢菲末了总是一阵嗤笑。
前些天整理档案时,君岫寒记得“婚姻状况”一栏里,老秦填的是“单身”,是一直未婚还是离异,无从知晓,她也毫无兴趣打听别人的隐私。何况,她对老秦一直是感激且敬重的。在她为了找工作而焦头烂额,就快被市侩的房东撵出门的前一天,老秦打来的一通录用电话,救她于水火,当天便提着简单的行李赶到了博物馆。听她尴尬地说完自己目前的窘境,老秦二话不说交给她一把钥匙,说以后你暂时住在办公室吧,小屋里有张行军床,将就一下,等找到房子再搬出去。
在现下这个信任缺乏的年代,君岫寒怯怯地握着银色的钥匙,向老秦慎重地鞠躬道谢,心里,洋溢多日不见的暖意。
有了工作,还有了免费的住地,君岫寒终于松了一口气。
所有该她负责的工作,老秦都细细教她,尽管并不复杂,他还是事无巨细,全部认真得很。不止工作上,见她嗓子不舒服,不顾天气的炎热,特意跑到离这儿很远的药房买来药品,并给她抱来更厚的被子,说夜间馆里阴冷,盖厚点才不至于感冒,知道她经济紧张,还专门找到馆长,把本月的薪水提前支付给了她。
面对这么一个对自己善良细心的长辈和上司,君岫寒是断不会在背后说他半句是非的。
她不想他走,至少不要这么快走。
“秦老师……”君岫寒思忖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打断了老秦对嫁衣的凝望,有些问题,她想在他离开前,知道答案。
老秦侧过脸,灯光在眼镜上反射,两片白光盖住了他的眼。
“能给我讲讲这件嫁衣的故事么?”她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沉默良久。
“它在等待。”
老秦的嘴角微微上扬,已有了皱纹的脸随即舒展开来,若荒芜的土地开出一朵花。
君岫寒从未见过他有如此表情。
“等待?!”她怔住,“等什么?”
老秦的手掌在玻璃上缓缓移动,掌心的热气在表面上氤出淡淡白雾,转眼即逝。
“幸福。”
一丝如释重负,于短短两个字之间沉浮。
“很闷热,今夜怕有大雨,睡觉的时候一定关好窗户。我走了。”
老秦拿起搁在地上的雨伞,对君岫寒的疑惑视若无睹,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恋恋不舍地再看那嫁衣一眼。
“把它交给你了。”临走前,他意味深长地望向窗外,“后天,七夕,会下雨么?!”
君岫寒微张着嘴,直到老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2
满腹疑问堵在喉间,封印了般讲不出来。
锁好馆门,走在裂纹比比皆是的大理石地面上,君岫寒的脚步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展厅里。
掩上办公室的房门,她开始小小的忙碌。
咕嘟咕嘟,暖瓶里的开水小心地注入碗中,方便面的香味在腾腾热气中挥发。
撕开小袋轻轻抖动,酱料沉入水中,晕开一片深褐色,白绿相间的脱水蔬菜漂浮其上,缓缓打着旋儿。
今天这顿晚餐也是老秦提供的。他的柜子里存有半箱康师傅,全部送给了君岫寒。她本来想拒绝,可他说他就要走了,这些方便面是不可能带走的,不吃也浪费了,何况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数分钟后,揭开盖子,搅动着绵软的面条,君岫寒翻开面前蓝色的旧文件夹。
文件夹里,是馆内全部藏品的简要介绍和报刊杂志上的相关报道。据说全是老秦一手整理出来的,昨天他把它交给了君岫寒,说虽然没有什么大用处,没事翻翻也是好的。
君岫寒挑了一撮面条吸进嘴里,嚼着,看故事书般悠闲地翻看着。
馆里能叫得响的东西并不多,偶尔有一两件称得上一级文物的,据这资料的记载,也都及时被上级单位早早“接收”走了。简言之,望川博物馆里藏的,都是不值钱的。君岫寒想到了这里薄弱的保卫措施和馆长无所谓的态度,想必那些专盗文物的贼也嫌这里的油水太少而懒得光顾吧。
每一件藏品的来历老秦都记录得很详细,图片下,是一排排俊秀流畅的钢笔字,赏心悦目。
当碗里只剩下半碗汤时,君岫寒的手指停在了倒数几页的地方。
是那件嫁衣的资料。跟前头不同的,它没有附照片,只有一张封在透明玻璃纸里的小画,淡黄宣纸上是娴熟的工笔彩绘。画中的嫁衣,跟橱窗里的无二,娴静地“站”在一块大青石上,无数嫩绿的草从石缝中探出头,顽皮孩子一样打量着外界。
只是一件衣裳,却美得有了生命,一种远眺时的殷切期待,从画中染到君岫寒心里。
会是老秦画的么?!如果是,她惊讶于他的才华。
关于它的介绍,跟说明牌上的几乎相同,老秦并没有将其详细化。再往后翻,一篇从报纸上剪下题为“千年嫁衣,一朝成灰。巧手工匠,再现原貌。”的报道吸引了她的注意。
放下筷子正要细看,办公室大门冷不丁被人撞开。
“手机手机,我手机是不是丢这儿了?!”
谢菲匆匆跑进来,一把拉开她自己的抽屉,然后松了一口大气。
“幸好扔办公室了。”她拍着胸口,看着存了好几个月的钱才买来的最新款手机,对君岫寒说,“我刚还以为被贼给扒了呢,吓死我了,害得我中途下车赶回来。”
“以后注意就好。”君岫寒抽一张纸巾给满头大汗的她,“擦擦吧。”
接过纸巾擦着额头,谢菲的目光落在她正在阅读的内容上,不由得来了兴致,问:“你在看这个啊?!”
“你以前看过?”君岫寒不认为这个对待工作得过且过的姑娘会有兴致翻看这么陈旧的资料。
谢菲一跃身坐到君岫寒的办公桌上,摆出前辈的姿态:“这还用看么?!你来得晚,好些事情许姐跟我说过,你不知道。”
许姐是个留着及耳短发的中年妇女,君岫寒来报道的第一天,正是她申请病退的日子,她现在的位置,正是以前许姐坐过的。
“她有说过关于这嫁衣的故事么?”君岫寒问。
“当然。”谢菲点头,旋即狐疑地瞪着她,“怎么,你不会也向老秦那个痴人看齐吧,想成为望川博物馆第二代恋衣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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