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异常嘹亮的电话铃声从苏绡家半开的大门外传来,清楚地传到了聂采晨耳中。
这铃声,他再熟悉不过了,这是他家座机的铃声。聂采晨脸色一变,忙放下筷子,跟苏绡说了声抱歉,便匆匆开了自己家门去接电话。
沙发旁的三层木架上,白色的话机还在发出丁零零的声音,可是聂采晨却愣在了原地:电话线从木架上垂下,线头,孤单地落在地上……从聂采展开始休丧假的那天起,他便拔掉了电话线,直到现在也没有插上。
四个钟头之前,77路公交车站牌下。
“你想见她吗?”
一个精瘦的老头儿,穿着一身单薄的深蓝色中山装,手里攥着一串发散着幽暗香气的念珠,慢吞吞地从公车站的站牌后,踱到聂采晨身边,双眼平视着前方,似在对空气说话。
聂采晨侧目看了看这举止奇怪的老头儿,没有答理他。
今天他比往日晚了两个钟头下班,环顾一下四周,寒夜之中的站台上,除了另一端站着一对呵欠连天的男女外,便只有他与这个老头儿了,他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一步,拉开老头儿跟自己的距离。
“今夜,小倩会回来。”老头儿继续自言自语,念珠在他指间溜溜滚动,“有缘相见,无缘永别。”
聂采晨一个激灵,转过身问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小倩?”
老头儿呵呵一笑,光滑的念珠上流动着美妙的光泽。
“爱人的眼里,都刻着对方的名字。我能看到。”
聂采晨微张着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老头儿从兜里掏出个小小的黑色锦囊,递到聂采晨面前:“把它放在身上,当它发出光彩时,第一个出现在你面前的生命,就是她灵魂的宿主。”
聂采晨盯着这锦囊,迟迟没有伸手接过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聂采晨警惕地看着眼前这张布满皱纹、五官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孔。
老头儿又是一笑:“不忍见人相思苦的路人。”说罢,他一扬手,锦囊被高高地抛起。
聂采晨本能地伸手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锦囊,抬眼再看,那老头儿竟已走远了。
昏黄的路灯下,聂采晨走得飞快,放在衣兜里的手,紧紧攥着那只黑色的锦囊。
其实他打心眼里不愿意碰触这个玩意儿,可是,他又需要它。他的心,一半为自己的荒唐而自嘲,另一半,却存着某种莫名而强烈的希望。
衣兜里的锦囊,似是开成了一朵罂粟,在聂采晨掌心的温度下,散发出魅惑的吸引力,令人难以抗拒。
当聂采晨清醒过来时,电话铃已经停下,而他发觉自己已经瘫到了地上,可是,并不觉得哪里摔疼了,只觉得身下一团绵软舒适。
他低头一看,宁小倩亲手做的沙发垫,此时正垫在自己的屁股下。当初,他还嘲笑她的手艺太差,做出来的垫子又厚又丑,不圆不方。
聂采晨站起身,拾起这个沙发垫,摸着上头歪歪扭扭的针脚,眼前渐渐浮现出宁小倩笨拙地举着缝衣针的模样,想起她坐在台灯下,一边跟自己八卦着白天的见闻,一边孜孜不倦地“创造”着自己的伟大作品。这样的情景,一直都像翻过一页又一页的书,似乎没有任何值得被记住的地方。但现在,聂采晨却像着了魔一般,恨不得让这一幕幕永远定格在眼前。
叮咚!门铃清脆地响起,同时,一圈浅浅的五色光华,从聂采晨的衣兜里透出。
他赫然一惊,老头儿的话在耳畔炸响。
他打开门,看见苏绡正握着一个手机,朝他晃了晃:“你把手机落在我家了。”
“啊……谢谢啊……”聂采晨接过手机,看着对面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孔,平日尚算灵活的舌头竟打起了结。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苏绡朝他背后瞅了瞅。
“请进。”聂采晨愣了愣,略为尴尬地让到一旁。
进了屋,苏绡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她抿着嘴唇,自顾自地在客厅里缓步而行,手指从每一件家什上轻轻抚过,垂着流苏的米色窗帘,摆放着瓷娃娃跟维尼熊的木质小桌,包括墙上的布艺画,都留下了她的指痕。
聂采晨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右掌下一阵炽热,低头朝衣兜里一看,那锦囊发出的光线越发强烈,眨眼间,竟从他紧紧捂住的手中嗖地一下飞出,在空中拉成一条五色交织的直线,另一端直落到背对着他、盯着婚纱照发愣的苏绡身上。
一层美好的光环,霎时点亮了苏绡的轮廓,她的手指,恋恋不舍地从聂采晨跟宁小倩的结婚照上移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后,她慢慢转过身。
“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那张脸,哪里还是苏绡,眉眼鼻口,活脱脱就是宁小倩。
聂采晨的心跳猛然加速,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对面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人。
“我一直想早些回来,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苏绡,或者说宁小倩,沮丧地撇着小嘴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着委屈的泪光,“直到今天,有个老头儿,给了我一个会飞的锦囊,要我跟着它走,我才……”
她尚未说完,聂采晨已经上前一把抱住了她,俯首在她耳畔激动地喃喃道:“是你吗?真的是你回来了吗?”
“老公,你抱得我好紧,我快喘不过气了。”宁小倩瞪大了眼睛,撅嘴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感觉好奇怪……”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听我说,小倩。”聂采晨直起身子,像捧一件至宝般捧起妻子的脸,噙着眼泪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忽略你的感受,我不该用忙碌来搪塞,我不该对你不耐烦……你回来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老公,你在说什么?”宁小倩迷惑地看着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小倩……”看着那双魂牵梦绕的眼睛,聂采晨再也控制不住,再次把她拥入怀里,“既然上天让你回来,我死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给我个机会,我愿意用一切去弥补。”
“弥补?”宁小倩的神色渐渐有了变化,“真的可以吗?”
聂采晨埋首在她的秀发间,狠狠地点头。
“用什么才能弥补呢?”宁小倩幽幽地问。
“什么都可以!”聂采晨毅然道,“哪怕用我的生命。”
宁小倩的嘴角,绽放出一个美丽的笑容,似等到了一个期盼已久的东西。她搂住聂采晨的手,缓缓地朝他的后颈上移动。
在惊喜与悲戚中沉浮的聂采晨,没有发觉背脊上那只娇嫩的小手,突然生出了粗黑的硬毛,透着粉嫩的指甲赫然浸出一片乌紫,并暴长出五寸长,尖端锐利成刀,直朝他裸露在外的颈椎处刺下!
扑的一声响,聂采晨突觉颈窝处有一股毛茸茸的感觉,伴着隐隐的疼痛,怀里的宁小倩,原本柔软的身体也瞬间变得如石头般冰凉而坚硬,他猛地抬头一看,面前站的哪里还是自己的妻子,分明是个人身兽首,顶上生着四只青角的怪物,而它那只高举的锋利巨爪上,正戳着一个厚厚的维尼熊,那指甲的尖端已经戳穿了小熊肚子,在另一面略略露出一点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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