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八冷不丁见到土台背后有人出现,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再看清来的是叶流西和昌东,一颗心顿时跳如擂鼓。
他不知道叶流西为什么会上册子,但看她做派,觉得确实不是好惹的人,所以一直本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原则——她现在深夜里突然出现,眼角处还画着那么鬼魅的一只蝎子,似笑非笑,像是变了身。
灰八gān笑:“西姐……不带你这么唱歌吓人的……”
叶流西说:“听清楚了,是我在唱吗?”
不消她提醒,灰八刚说完,就发现是自己想错了:那声音起初幽咽,后来就如同天边dàngdàng叠叠的海cháo——
“玉门关,鬼门关,出关一步血流gān,你金屋藏娇自快活,哪管我进关泪潸潸……”
灰八的人渐渐都听明白了,个个面色煞白,连豁牙都双腿发抖,灰八咽了口唾沫,忽然发怒,吼着:“什么玩意儿装神弄鬼!”
说着,挥起手里的铁锨,向着黑暗处狠狠扔了过去,铁锨头锋利,加上他使的力大,锨头居然有寸许斜cha进盐碱土里,但站不住,颤巍巍地要倒。
灰八脸上戾气横生:“西姐,我一路对你客气,可不是怕你,给个明白话吧,你是不是来截货的?凡事有先来后到,我这里见了血死了人,叫我让给你,我心里可不痛快。”
叶流西笑笑:“想多了,我就是看看热闹。”
灰八有点不相信,但既然她作态,他也就绝不翻脸:“那感qíng好,不过我也不是不上道的人,万一真是满箱的好东西,西姐,见者有份,你多挑两件都行……”
他俯下身,伸手将棺盖用力掀起……
叶流西还没来得及看清棺材里有什么,忽然听到有人惊呼,又听到破空有声,她迅速回头——
有什么东西横舞而来,末了咣啷一声,砸在不远处的土台上。
是那柄灰八丢出去的铁锨。
豁牙头一个跳起来:“谁!谁在那?弟兄们抄家伙,别他妈被人算计了……”
一声闷响,是刚刚被掀起的棺盖又落下去了。
这一声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灰八还保持着刚刚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衣服灌满了风,头顶的一撮头发被chuī得摇摆不定。
豁牙壮着胆子过去,半蹲下身子去看他:“八……八爷?”
微弱的光照下,灰八圆睁着眼睛,脖颈上有血线丝丝渗出。
第27章 皮影棺
豁牙吓地一屁股坐倒在地,手脚并用着往后腾挪,又一阵风过,灰八的尸体终于倒下去。
片刻的死寂之后,一gān人完全乱了套,有人打摆子一样哆嗦,也有人突然崩溃,没命般往外跑,豁牙这才反应过来,大吼:“别跑,回来!大家得待在一起!”
喊破了嗓子,还是跑掉了两个。
昌东手足发凉,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有人死在眼前——山茶那次,虽然惨重,到底是天灾,瞬间失去意识,没有见到鲜血淋漓。
他有点反胃,下意识退开两步,听到叶流西对豁牙他们说话:“你,还有你,过来把人抬走。”
豁牙愣了下,居然照办了。
叶流西朝昌东要了qiáng力手电,先过去看那柄飞过来的铁锨:因为用得勤,铁锨的月牙弧尖锋利到发亮,想想也是,连盐碱地都能cha,断喉确实也就是分秒之间。
但怪的是,铁锨又不是飞刀,以灰八刚刚俯身的那个角度,想从几米外挥过来一把铁锨,还要准确割喉……这他妈谁能做得到?
是那个夜半拖拽肥唐的东西吗?它似乎不想让人开棺,现在它去哪了,是一击而退呢,还是窥伺着准备再次出手?
叶流西站起身,一时有点怔忪,直到昌东招呼她过去看棺材上的画。
这画比肥唐转的那张照片要完整多了,画上是长长的行进队列,大多数人都披枷,骑在马上的士兵凶悍地挥舞长鞭,似乎是嫌队伍行进得太慢。
所有人,都向着一个高大的关门而去。
这就是玉门关吗?
昌东的注意力不全在画上,他忍不住问叶流西:“你对死人这种事,一点都不在意吗?”
“在意有什么用,他已经死了啊。”
昌东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这种反应,以前应该不止一次见过死人的场面。”
可能吧,但眼下,她更关心棺材上的画:“这画的……是玉门关吗?”
昌东说:“有很大可能是,刚刚那首歌谣,提到‘金屋藏娇’,这是关于汉武帝的典故,而且玉门关本身也是汉武帝通西域、建河西四郡的时候设立的,肥唐又说这画是汉代画像砖风格——感觉画的是汉朝的时候,流放了一批罪犯的事。”
再具体的,昌东也说不出了:“可以去问肥唐,他对古玩相关的历史,还都挺了解的。”
叶流西屈起手指叩了叩棺盖,板材挺厚实,不像瓜那样,敲敲皮就能知道内里虚实。
她沉吟了一下:“那首歌谣,我之前也哼过,这棺盖,我应该能打开。”
昌东下意识瞥了一眼灰八的尸体:已经被放在前两具尸体旁边了,片刻之前气焰还各有高低,现在一样长短,一样披天枕地。
叶流西像是看出他的心思:“没事,我吊在绳套里都没死,将来真要死,也会死得很特别——被铁锨削喉这种事,我不大能接受。”
她站起身,一只手掰住棺盖边缘。
风又大了,眼角边的那只蝎子在她的乱发里呼之yù出,昌东的心跳得厉害,直觉她不该出事,又害怕会再有状况。
叶流西反而不在意:“昌东,猜猜看,这棺材里,到底是金银财宝呢,还是孔央的尸体呢,还是一掀开……躺着另一个我呢?我比较喜欢最后一个,那样会很刺激。”
她用力,一手掀开棺盖。
触目所及,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很好,我果然能开棺。
第二个念头是:这灰八,死得也太不值了。
——
昌东也没想到,棺材里叠放的,居然会是皮影人。
穿着真正衣服鞋帽的皮影人。
说是皮影人又不太确切,为了方便耍线,皮影人一般都不大,常见的30公分大小,他见过最大的是青海的牛皮娃娃,那也没到一米。
但眼前的皮影人,几乎和人等高,眉眼是陕西东路皮影风格,面目各有差异,躯gān和四肢却简单到粗糙,只有个大致的胚子形状,关节处有缀结,可以摇摆活动,不过身后并没有挑线用的皮影杆。
昌东翻检了下,一共九个,都是男xing,穿的是袍衫,头上或戴帽或裹巾,脚上蹬皂靴——但因为身体是薄薄的“片”,衣服鞋帽却是正常形制,所以塞穿进去,极其怪异。
叶流西都瘆得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衣冠冢吗?”
昌东摇头:“衣冠冢里,没听说过还要放皮影人的,而且还叠放了九个……再说了,这个真不像是棺材。”
如果不是外形和尺寸实在和棺材太像,他会觉得是个皮影戏箱。
风头小下去了,诡异的哼唱声渐渐消歇,豁牙大着胆子朝棺内张望了一下:忙活了这么久,还死了人,不看一眼不死心。
大失所望。
他嗫嚅着说了句:“那个……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万一再出事……”
这一下提醒了昌东,棺材这么重,搬走不现实,放回原处又没那个人力,而且这种穿衣戴帽的诡异皮影人,他也不想沾惹——他请叶流西帮他打手电照亮,自己掏出手机,把棺材内外以及皮影人都拍了下来。
拍完照片,昌东合上棺盖。
豁牙长舒一口气,呵斥剩下的几个人:“还不走?等死呢?”
那几个人早没了主心骨,哆嗦着拔腿想跟上他,昌东厉声喝了句:“给我站住!”
他指灰八几个人的尸体:“这尸体就不管了?”
豁牙僵了一下,看手下几个人的面色,觉得话说得不周全,自己很难服众:“不是不管,现在人手不够,让弟兄们背死人回去,三更半夜的,谁有这个胆儿啊,留守的人还不知道出事了,总得回去合计一下,明儿再来收吧?”
马上就有人响应:“是,是,明天车开进来再收吧。”
“赶紧回吧,这里太他妈邪乎了。”
昌东冷笑:“那还有人呢?你们跑了两个人,准备怎么办?”
“也天亮了再找,白龙堆的路跟迷宫似的,这么黑咕隆冬的,弟兄们路也不熟,我总不能硬bī他们去。”
昌东走到豁牙身边,手拍压到他肩上,看似无意地说了句:“希望说到做到啊。”
豁牙甩脱他的手,齿fèng里迸出字来:“走!”
昌东冷眼看他离开,叶流西跟过来:“有必要这么好心吗,死了的要管,跑丢的也要管,人家是自家兄弟,都没当回事呢。”
昌东回答:“动动嘴皮子,又累不着。”
他回头,看向那三具并排的尸体,然后捡起地上的麻袋张开,盖在他们的头脸。
在叶流西和孔央的那张照片出现以前,他一直觉得“黑色山茶”是天灾,孔央他们的尸体,已经被huáng沙深埋,但说不准哪一次沙bào,又会被翻出来,bào尸荒野。
他希望那时,如果有人路过,即便嫌麻烦不想收尸,也至少给死者些许尊严,就像他现在做的这样。
——
营地倒还安稳,没什么状况发生,豁牙他们先到,没立刻提灰八出事,只说工程太大,要赶夜工,他们先回来休息,明早再去换班。
昌东把肥唐叫出来。
肥唐心里头总觉得不太对,低声问:“东哥,是不是出事了啊?”
昌东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豁牙带回来那几个人,跟我昨晚上一样一样的,眼神飘,冷不丁还会打摆子。”
昌东说:“是出事了,没回来的,一半死了,一半失踪。”
肥唐脑壳一凉,硬生生僵在了原地,昌东也不等他,过了会肥唐小跑着跟上来,上了车之后坐定,才发现小腿一直发抖。
叶流西正一张张翻看手机里的图片,见肥唐过来,把手机递给他:“能看出什么,给我们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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