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门_尾鱼【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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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东关,汽修厂对面,有个棋牌室,叫天杠地胡,一问就知道,今儿下午,我都在。”

  昌东看了一眼叶流西:“过去是独杆儿呢,还是能成双?”

  “兄弟随意,只要不带警察,来一麻桌的人都行。”

  “那回头见。”

  昌东挂了电话,示意叶流西:“先吃饭。”

  叶流西这才把挂凉了的面吸溜进嘴里:“肥唐受罪了?”

  “给掌勺找老乡,没打几个电话,老乡就蹦出来了,还恰好是本地的,早该想到没这么巧的事。”

  “棘手吗?”

  “对方很稳,我们也稳着来。”

  ——

  大东关。

  汽修厂今天不当工作日,安静,街道也安静,只“天杠地胡”厚重的玻璃门一开,忽然人声鼎沸。

  哗啦啦骨牌混洗声不绝于耳,服务员端着果盘穿梭其中,好多桌边都有穿着俗艳的女人在磕瓜子儿,这叫“喜姑”,陪人说话,也可上下其手,赢家高兴了,会塞点喜钱,万一看对眼了,就换个环境深入沟通感qíng。

  有人领着两人穿过大堂,进入包厢区,走廊最尽头的那间。

  推开门,里头的牌桌刚撤,桌面上铺白麻布,只放了一个茶杯,杯里的水新倒,正冒袅袅白气。

  桌边坐了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坐姿很垮,两腿盘在椅面上,裹黑色的老头棉袄。

  他示意两人:“坐。”

  听声音,应该就是柳七,原来人并不很老。

  昌东坐下,四下看了看,屋里除了柳七,只有两三个手下。

  “我那朋友呢?”

  “就来了。”

  等了会,门外响起拖沓的脚步声,昌东回头,看到肥唐进来。

  鼻青脸肿,嘴边还裂开个血道子,走路一瘸一拐。

  这伤可不像是自己磕碰的,昌东还没来得及说话,叶流西已经推开椅子迎上去了。

  肥唐眼圈一红,嗫嚅着叫了句:“西姐……”

  叶流西说:“你个没出息的,听好了啊,我现教你。”

  “遇到被野狗追这种事,先要看清形势,你打得过它,就往死里打,打不过,你就要装孙子,赔笑脸,等它放松警惕了,你就一砖头过去,再往死里打,懂吗?”

  肥唐不敢笑,脸上的肌ròu抽抽着,无意间牵到嘴角的伤,疼得直嘘气。

  叶流西坐回椅子上,骂:“没出息,丢我的脸。”

  一抬脸,朝柳七笑得温柔:“不好意思,见笑了。”

  柳七打量了她一会:“是叶小姐吧?我很多年不跑道了,册子上有人上榜,我也不大关心。”

  “这两天打听了一下你的来路,听说你早几年开东风货车,遇到过三次劫道,收走三根手指头,放话说再有盯你车的,你就收人头,下手够狠啊。”

  叶流西怔了一下。

  柳七端起茶杯,chuī了chuī,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无人区嘛,你一个女人一台车,那些人向你下手,存了什么心思很明显,被收了手指头也不冤枉。但这里可是市区,咱们做事都得规矩。”

  叶流西没听进去。

  收走人家手指头吗?她当年,可比现在狠哪,都不是没法律意识,是完全没有吧。

  忽然听到昌东叫她:“流西?”

  她看向昌东。

  “帮肥唐清一下伤吧,待会出去,知道的是肥唐自己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儿的人打的呢……七爷,不介意我们借个药箱吧?”

  柳七笑了笑,示意手下去拿。

  昌东单刀直入:“灰八的手下,加肥唐,这么多张嘴,事qíng应该都讲清楚了,还找我聊什么?”

  柳七把茶杯搁回桌面。

  “说是从雅丹里挖出个棺材,灰八去掀盖儿,被飞来的铁锨给削了,这你能信?话又说回来,叶小姐掀盖儿就没事,怎么偏偏灰八掀了盖死了呢?”

  昌东苦笑,这事说出来,听着的确挺荒唐的。

  “更离奇的还在后头,问尸体为什么不带回来,说是没了——白龙堆这个地方,我不是没去过,早些年我玩蛇,罗布泊有蝮蛇,我进出过几次,要么诨号叫柳七呢。”

  昌东这才反应过来,旧时候,梨园、jì院还有盗墓这一行,会供五大仙,尊称为“爷”,比如huáng鼠láng叫huáng大爷,狐狸叫胡三爷,而蛇,就是用柳七来指代的。

  “那地方,别说蛇了,天上连鸟都不过一只,去年的车辙子,今年去还能找着,尸体摆在那,最多成gān尸,过一夜就没了,这不是笑话吗?”

  昌东也不去反驳:“所以七爷觉得,是发生什么事了?”

  柳七拢了拢身上的棉袄:“依我想啊,是挖出了什么好东西,这种事我见多了,人心一贪,就容易坏事。”

  昌东想说什么,柳七向下压了压手,示意还有话没说完。

  “但也说不通,豁牙如果做掉了灰八,gān嘛不跑呢对吧,还巴巴回来向我报备。以他的脑子,完全可以编个更圆乎点的故事,还有你们这位朋友,跟豁牙八竿子打不着,不至于串供。现在又请到二位,你们也是一样的说法……”

  “所以我得出结论,这事是真的。”

  昌东不动声色:“既然是真的,我们可以走了吗?”

  药箱子送进来了,柳七说:“不急,叶小姐不是还要给这位肥唐小兄弟上药吗?我给你们讲个事儿。”

  “这事儿,发生在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在罗布泊抓蛇呢,有一天,遇到个灰头土脸的人,背上背着个麻袋,麻袋里装的可不是吃的喝的,都是本子、纸头,这人说,他就喜欢往偏僻古怪的地方跑,记录一些诡异的事儿。”

  第37章 司马道

  柳七初见那人,其实没存好心,那年头都这样,无人区,没人管,两相遭遇,各怀机心,很少称兄道弟——一般都是我搜刮你,你算计我,弱ròuqiáng食,末了江湖不见。

  那人一头卷毛,戴个白线缠腿的框架眼镜,麻袋里除了本子、笔就是烤馕咸菜,说话还文绉绉,一副穷酸样,自我介绍叫神棍,生平志向是走遍大江南北,遍访奇人异事,做灵异世界第一人。他上一站在青海,说是要找什么村子,哪知道那里跟新疆接壤,稀里糊涂绕过阿尔金山,就到了库姆塔格大沙漠。

  这大概是脑子有病,柳七起了同qíng心,就放过他了,神棍浑然不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还乐滋滋跟着他说:“柳朋友,大家一起结个伴呗。”

  结就结吧,一个人抓蛇也怪寂寞的,多个人说话也好。

  于是两人从库姆塔格,一路往北走进了罗布泊,最后在哈密盆地分开了。

  那时候,罗布泊里偶尔还能遇到当地人村落——不是搭架子旅游卖票的那种村寨,是真的有人住,居住点散落在咸水井和偶尔能淌出水的河道附近,半荒半废日渐离稀。

  人都不多,最多的一个“村”,只住了两家人,以念旧不愿挪窝的老人和打猎的居多,年轻人受不起这罪,都迁出去了。

  柳七不跟人打jiāo道,不管住哪,东西撂下就去找蛇,神棍不同,本子夹胳膊底下,耳朵上夹笔,满脸堆笑找老人家打听故事去了。

  当地话不好懂,上了年纪的人口齿又不清,柳七都不知道神棍是怎么做到的——每次居然能密密麻麻记一大张回来。

  问他记的什么,答:诡异故事啊。

  得,有钱吃ròu喝酒搂小姐,没钱的就睡沙地听故事吧,长夜漫漫,也算有点娱乐。

  所以每晚临睡前,柳七都撺掇神棍讲一段——神棍这人也好这口,一说向他“请教”,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必然滔滔不绝。

  那天晚上,柳七记得很清楚,他的压蛇竿断了,正拿白胶布裹呢,神棍神秘兮兮凑过来,说,柳柳儿,我给你讲个故事。

  有些人,就是不能给他脸,开始还规规矩矩叫“柳朋友”,现在就成“柳柳儿”了,听着跟陪酒小姐似的,柳七想发火,再一想算了,跟一神经病计较什么呢,再说还听他讲故事呢。

  ——

  神棍说:“你知道汉武帝吗?”

  柳七回答:“这哪能不知道啊,我就是张掖人啊。”

  张掖原先不叫这名,汉武帝北击匈奴,通西域,置河西四郡之后,觉得自己“张国臂腋(掖)”,功劳不小,所以把郡名起成张掖了。

  神棍挺高兴的:知道啊,知道就不用他做背景介绍了。

  “说是这个汉武帝通西域之后啊,可热闹了,往来的驼队商队,那是络绎不绝,每天大门一开,一队队地来啊,没办法,国家qiáng盛。”

  柳七说:“那是,到了唐朝,更qiáng盛。”

  神棍压低声音:“但是啊,有个传言随之兴起——有人说,这往来的驼队里,混了支鬼驼队。”

  柳七看了眼左近,都是黑dòngdòng的戈壁滩,这么大晚上的说鬼,有点瘆。

  “说是这鬼驼队,一行九个人,只从玉门关进出。其它的商队路上怕遇到土匪,都会和别的客商结队,它从来不结,独来独往,出手阔绰,都是huáng金玉石。入了关之后,也不花天酒地,买货以外的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做完了生意,就不声不响出关。”

  柳七说:“这就叫鬼驼队啊?人家可能都xing格内向吧。”

  神棍白了他一眼:“我没讲完呢。”

  “这鬼驼队的故事,流传了几百年之久,版本大差不差,汉唐的时候传得最多,大概那时候河西这边贸易兴盛,后来明朝闭关锁国,再后来经济重心往东往南移,这里就很少有人关注了。”

  神棍很是唏嘘:那时候首都都在长安呢,河西走廊可不得兴盛嘛。

  “有货行老板问他们打哪来,每次答得都不一样,什么大宛、乌孙、波斯……不过那时候信息闭塞,你就算答是纽约来的,老板也不知道是哪。当然这也不算怪,人家可能隐私意识比较qiáng,不愿意泄露个人信息。”

  “怪就怪在,次数一多,有些远来的商队就犯嘀咕了,说是只在玉门关和白龙堆这附近范围见过他们,再往西的地方,从没见他们出现过。于是就有传言,那里有个鬼门关的入口,驼队就是从里头出来的。”

  懂了,那时候的玉门关是丝绸之路的北线关口,白龙堆只不过是路途中的一处凶险地,连歇脚都不适合,一进这范围就消失,确实容易引人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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