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里一个小小的保安死于心肌梗塞,便算不上是什么重要新闻了。连恐唯天下不乱的报纸,也只草草地一笔带过,转而是长篇大论地告诫市民应该少饮酒,多运动,去做常规体检,避免一些隐在的病魔突然袭击,带走我们宝贵的生命。
一切,又归复平静。
苏清阳走到窗边。又是一个微雨的黄昏。她果然在。依旧没有打伞。
她的头发果真很长,直直地披散下来,到了腰。
这一次,她穿了一件米色的连衣裙,腰身收得很好,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肩上,斜挎了一条金属链子,链子的那端,是一款精致的时尚提包。苏清阳眼很毒,立刻认出,是上周他们主打推荐给顾客的“GL粉红女人”。
苏清阳微微笑笑:果然是小资女人的浪漫情怀。
4
7月12,裕祥的店庆,苏清阳早在一周前就开始在报纸上打了整版整版的广告:11日22:30之后,继续营业,12:00—12日5:00,每半小时推出一个专柜的半价抢购活动。
减价,一向是对顾客最有效的手段,那天商场里人满为患,大门的玻璃都被挤破了两扇。
5:30左右,人们才渐渐散去。一些人抱着“抢”来的商品,满意而归,还有一些,手里仍握着票单,却因错过了时间,而意兴阑珊。
女洗手间里,却又传出了尖叫。
这一次,是一位有六七个月身孕的女顾客。
发现她尸体的也是一位顾客。她颤抖着说:“等的人很多,可是这扇门从来没有开过,敲门也没反应。我气不过,趁着隔壁有人出来,就冲了进去,爬上水箱向这边看,却看到她靠在水箱上……一动不动……”
羊水未破,胎儿没有异常,死者脸上,同样的无比安详……
送走警察,苏清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门外青白相间的雾气,和地上因昨夜燃放鞭炮留下的满地碎红,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转身,他却似被钉在了那里。
他看到,钟,又停了。
5
这幢商场的古怪,开始有了各种版本的传言。
最逼真的版本是说,第一个死的人,并不是小刘,而是他苏清阳苏总的前任女友。那时候裕祥还没有正式营业,她因为苏清阳的始乱终弃,从他的办公室里,打开窗,跳了下去,脑浆溅了一地,据说死相非常惨。现在,她终于回来索命了。
前女友?苏清阳有些懵,我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前女友?
对了,我谈过恋爱吗?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黄昏。有雨。走到窗前。
她着了一身素白的戏服,扬起水袖,旁若无人地当街唱起。
明明隔得很远,苏清阳却听得真切,是《嫦娥奔月》的唱段:
“轻飘飘,身若游云慢扶摇。千万缕情丝,夜难消。忍情郎,偷服下仙丹望天宫飘渺。可叹是人生苦短,过眼云烟。却又道只羡鸳鸯不羡仙,生若能共枕同眠,又何必天上人间,苦缠绵。”
“晓月。”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自他口中喃喃跳出。一道白光在脑中闪现,他似乎记起了很多,可一转眼,却又成空白。
那女子转身,站定,水袖一扬,搭在腕上,向着他的方向做了一个谢幕的姿势,而后,高度旋转着冲向马路。
“嘎——”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将他惊醒,她已倒在了地上,鲜血,瞬时在她身下绽开。他急急地冲下楼去。
没有。什么也没有。没有汽车,没有尸体。
苏清阳蹲下身,伸手,在刚才女子倒下的地方摸了摸,又拿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只是干净的雨水。
刚才在这唱戏的女人呢?他问路边那个报亭里的大妈。大妈诧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苏清阳极为纳闷。难道一直都是我的幻觉?
他抬头,看了看自己办公室的那扇窗。却隐约看到了一个黑黑的人影站在窗后,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偶尔,还有一明一灭的火光闪现——是他自己手里的雪茄?
苏清阳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回到办公室,再向下看去,她却又出现了。手里捧着一把剑鞘,向他翩翩走来,柔声说道:“剑并不想杀人的,它只想归鞘。”
苏清阳张大了嘴,一声惨呼破喉而出。
6
云士川来的时候,苏清阳正萎靡地缩在沙发上,面前,是满满辅撒开来的旧报纸。那上面,到处都是有关他苏清阳的花边新闻。
云士川问:你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虽然他曾经不愿意去想,甚至竭力排斥。可是面对事实,他不得不重新挖出那段痛苦的回忆。
那时候,他刚留学归来,接管了父亲的产业,大胆地将投资重点转向商场的经营,并请来云士川与他一同规划。当真是意气风发。
他的确有个女朋友,叫茹晓月,是市剧团的台柱。可是年少,难免轻狂,面对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如林美女,他无法把持。或者,根本懒得把持。
那天,晓月以为他加班,温柔地送来宵夜,却看到他正在办公室里与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他也看到了她,整了整衣服,向那女人挥了挥手,女人,便从容地走了出去。
那时的他,沉默倔犟,他拥有得太多太多了,从没有想过,某一天会真的失去什么。
他以为分手,不过是女人们讨宠时欲擒故纵的一个小小伎俩。
可他没有想到,她跳了下去。当着他的面,跳了下去。
就当她站上了窗台,悲哀地看他的时候,他也只不屑地冷笑着:为我这样的男人,值得吗?
他甚至没有动手去拉一把。他没有!
她就这样从他眼皮底下跳了下去。轻盈得,象是一枚折翼的蝴蝶。
你想让我怎么做?云士川问。
我不想怎么做,欠她的,我该还。我只希望找个方法告诉她,如果要我陪,我心甘情愿。不要再伤害那些不相干的人了。
云士川沉吟着,来回踱步,从一扇窗前,走到另一扇窗前,突然停了步。
咦。他说,这里什么时候盖了座这么高的楼?
7
夜,已经很深了。虽然已经打烊,“恒泰珠宝”几个字上,却还是霓红闪烁,不肯浪费丝毫打招牌的时间。
云士川带着苏清阳走到商业街上,抬腕看表,正是4:14。
你看这楼,直挺挺地,多象一把剑。云士川说。再看这影子,这个时间,月亮已经缓缓下落了,把这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映在你商场的鱼身上。你这盛极一时的“裕祥”商场,倒成了他“恒泰珠宝”案板上的鱼肉,任它宰割啊!
这本来只是一个传说,可是当云士川再次向自己说起的时候,苏清阳却隐隐感到了其中的些许真实。
传说,恒泰珠宝下面的那片土地,原来是一个乱葬岗。说是乱葬岗,其实也没有一个岗那么大,只是一个比较大的坑。
相传在抗日战争其间,日军侵占了这座城市,并进行了一场屠杀。虽然没有南京大屠杀那么规模巨大,却也是同样的惨绝人寰。后来不知道是什么人,收拾了街上那些已经无法辨别身份的散尸,在这里挖了一个大坑,把他们一齐埋了进去,以为可以入土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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