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拉合着,满室漆黑里只有电视荧屏上的一点是亮的,亮得妖艳,诡异,色彩斑斓而没有声息。分明可以感觉得到空气里锣鼓的震动,可是耳畔听不到半分声响。电视里另有一个舞台,台上是妆扮了的两个古代男女,女人的脸藏在一个鸟笼子后面,阴晴不定,自言自语,两只手在面前比了又比,挥了又挥,纵使锣鼓喑哑,女子的眼神和手势已经说尽千言万语。
琛儿亦有千言万语,不知向谁诉。无可如何,竟拿起电话随手拨至公司,拨到一半,却又停住。
今天是星期天,公司应该没有人,不过昨天何好说过手头的工作没完,或许是要加班的吧。只是,如果他在又怎样呢?果然电话接通,自己要说什么?琛儿完全没有主意,只是想看看何好是不是在公司,随便说几句话,或者,套一句电视剧里最老套的对白——听听他的声音。
听听他的声音?为什么?
琛儿握住自己的脸,只觉脸热心跳,坐立不宁。难道自己真的春心萌动,有红杏出墙之意不成?却又好像不是这样。或许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婚姻生活的寂如死水吧?
心里思索着,电话键早又按了重拨。何好的声音从那端传过来:“你好。哪位?”
琛儿犹豫,正想着随便说几句什么,对方却忽然问:“你是卢琛儿?”琛儿一惊,自己也不知怎的,竟然“啪”地挂断。却又后悔,自己是公司老板,打电话回自己的公司还不是应该的吗?就说自己想看看有谁在加班,关心一下工作进度不就得了,理直气壮的事儿,何必弄得跟做贼似的?
不待想停当,电话铃却突然响起来,琛儿随手拿起,竟是何好,问:“卢小姐,刚才是你打电话?”
琛儿一愣,本能地想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却忽然反应过来,公司的电话办有来电显示,越显得自己刚才挂断电话的举动分明是做贼心虚。只好强撑着说:“是我,刚打通,不知怎么断了,大概信号不好。我正想再打过去呢。”
何好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琛儿只得硬着头皮问:“我想问一下,你加班的进程怎么样了?”
“就快收尾了。不过彩喷机出了点问题,卡纸了,我修好就走。”
“早点回吧,天黑得早。”琛儿三言两语已然辞穷,分明没话找话。
然而何好却有话要说:“小苏的事,你做的没错,我支持你。”
哦?!琛儿反而愣住,半晌说不出话来。绝的是何好在那边也不说话。两个人各自握着电话无语,仿佛在倾听彼此的心跳。
忽听“咔”地一响,是核桃买菜回来了。琛儿想也不想,“啪”地挂断电话,犹如做贼。
核桃已经走进来,看到琛儿,诧异地问:“卢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暗地里,也不开灯?”不等琛儿回答,又充满期待地问,“许大哥过来吃饭吗?”
“不来了,我也正想走呢,觉得累,休息一会儿。”琛儿支支吾吾:“你忙吧,我这就回了。”披上大衣出门,脚步犹自虚虚浮浮的,像在坐船,又像是喝多了酒,整个人动荡不安,有言说不清的伤感与喜悦交集,汇成两行清泪无声地滴落。
盛宴、蛋糕、刀
天池终究未能与吴舟相见。她见到的,只是裴玲珑。
玲珑衣着华贵大方,妆容无懈可击,举止高贵,措辞优雅,人如其名,八面玲珑。她为人一向精于计算,到了伦敦后,又学会英国人的城府深沉,做事更加有头绪,讲排场。一回到中国,就在最短时间内召集无数嘉宾,包下豪华酒店,反客为主,为天池设宴庆祝。琛儿、许峰、程之方、吴舟父母、琛儿父母、甚至连核桃都是与会嘉宾,却单单地,没有吴舟。
依裴玲珑意思,本来要约齐卢家全体,但是程之方坚持不允,只让琛儿带同父母前来,绝不许卢越露面。这次琛儿没有坚持,她隐隐有种预感,裴玲珑葫芦里没装什么好药,她也不想老哥来趟这浑水。他们都不知道,其实天池和卢越私底下早已经有了来往。因听得裴玲珑在向众人吹嘘大英博物馆收藏之丰,琛儿忍不住,冷冷顶一句:“还不都是巧取豪夺来的。”裴玲珑一愣,再不敢小觑这貌似柔弱的女子,没想到她长相甜美一朵花似,却偏偏带刺。
卢妈妈这是自天池醒来后第一次和昔日的儿媳见面,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撒开,连声叫:“天池,天池,苦了你了……”一语未了,老泪纵横。
天池记得这是琛儿的母亲,却不记得她同时也曾经是自己的婆婆,一时对卢妈妈近于夸张的动情有些失措,狼狈地说:“卢妈妈,你好,谢谢你,对不起……”辞不达意。
幸亏琛儿走来解围,硬拉开妈妈的手说:“真是,见了干闺女就忘了亲闺女,又不是演长篇电视连续剧,用得着这么煽情吗?”
卢妈妈怒极反笑,骂女儿道:“有这么调侃老妈的吗?这不孝闺女。”又窃窃向女儿女婿打听消息,“这裴小姐是什么人?天池同咱们这么亲,倒由别人来摆庆祝宴,咱们反成了客人?”
琛儿嘴里责怪母亲:“真是,请你吃饭也这么小心,还说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胡思乱想。”心里可是十二分警惕,亦步亦趋守住天池,又不时同许峰互打眼色。
就连程之方也有些不安,坠坠地说:“我总觉得今天是一场鸿门宴,等一下要是这位八面玲珑的裴玲珑小姐忽然扔个炸弹出来,我绝不会吃惊。”
然而侍者从后厨里推出的,不过是一只大蛋糕。玲珑将天池轻轻一拉,便拉离了琛儿身边,站在蛋糕车前满面春风地说:“天池小妹妹,听到你康复的消息,我真是太高兴了,专程从英国赶回来为你祝福。不知道该送点什么做贺礼,又走得匆忙,只好买了这个蛋糕,算是庆贺吧。”
那是一个高达九层的婚礼蛋糕,隆重得有些装腔作势。然而裴玲珑自有解释:“这个蛋糕,同我和吴舟举行婚礼时的那个蛋糕是一模一样的,也是在同一家蛋糕店订做的。要是没有你,就不会有我和吴舟的今天,不会有我们那场迟到的婚礼。所以,我送你这个蛋糕,一是庆祝你的醒来,二也是感谢你对我的恩。不过人家说‘大恩不言谢’,所以,话都在蛋糕里了。”
话都在蛋糕里了。已经没有天池可说的话,能说的话。
何况,天池又从来都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
她惟有被动地接过刀子,在玲珑的指使下提线木偶般从蛋糕中间深深切过,仿佛从自己的身上一刀切过,切断过去与未来;更仿佛王母娘娘金钗划过的一道天河,隔开牛郎与织女,天上与人间。她的吴舟哥哥,从此就留在了天河的那一端,永不相见。
天池是在用刀子切开蛋糕,而裴玲珑,却恰恰是那柄用甜蜜蛋糕包裹着的利刃。在她把刀子递给天池的同时,已经措手不及地,向她的身上心上捅刺了千万刀。
琛儿不禁再次冷笑,低声说:“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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