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_西岭雪【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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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连到了,他们的时限到了。琛儿长叹一口气,有泪从眼角沁出,滴落在何好的肩头,一下子就被帆布衬衫吸收了。衬衫记下了琛儿的眼泪,何好知不知道呢?

  终于落地了,一颗心却仍然悬在半空中,忽忽悠悠地。琛儿和何好一前一后出了舱,不约而同都走得很慢很慢,仿佛多延捱时分半秒也是好的。及至到了门口,却又脚下仓促起来,简直有种英勇赴义的悲壮。

  许峰早已在接站口引颈遥望了,两夫妻见了面,照例是一个轻轻的拥抱。往日里熟极而流的动作,今天做起来竟颇不自然。琛儿在投入许峰怀抱时不自禁地向身边的何好瞥了一眼,何好迅速将头转向别处,可是眼中那种空洞洞的神情让琛儿的心里忍不住一阵轻恻恻地痛,是微冷的风在湖面剪开一道涟漪;许峰则是低着头不肯看妻子的眼睛,仿佛怕她从中察觉了什么。

  两夫妻各怀鬼胎,都有些栗栗不安,一个提议:“要不要先去看看天池?”另一个立刻附和:“好啊,好久不见,一起吃顿团圆饭也好。”都不急着回家,把单独相对的尴尬能拖一分钟是一分钟,好像怕上断头台。

  到了天池的家,两夫妻相敬如宾的,喝一杯茶也要彼此推让。天池取笑:“这就叫做相敬如宾吧?要不要借你们个托盘,表演一回举案齐眉?”

  琛儿顾左右而言他:“核桃呢?怎么要你自己倒茶?”许峰手上一颤,茶水泼了出来。天池浑然不觉,笑着说:“她辞工了。”

  “好好的怎么说辞就辞了?”

  “我也觉得奇怪,但是她不说,我也就没问。人各有志,不见得扣下人家做一辈子小保姆。”

  天池和琛儿两个闲话,许峰抽张纸巾把茶几上的水擦了又擦,擦了又擦,脑门上密密地渗出汗来,仿佛茶水都泼在额头上了。

  程之方亲自下厨,做他的拿手好菜咖哩鸡,也是忙得一额头汗。天池进来帮手,程之方说:“你还是陪客人吧,这里有我就够了,油烟那么呛,你刚洗过澡,一顿饭下来,又得重新洗头了。”

  天池说:“又要洗又要切又要煮,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他们俩又不是客,没关系的。”

  琛儿捧着杯茶斜斜地倚着门笑:“你们两个现在这样子,才真正叫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吧?”

  老程嘿嘿笑,神色之间难掩得意之情。

  琛儿又说:“人们对于美满婚姻的祝福无非是白头偕老,可是五十年前已经知道五十年后的日子,又有什么趣味?当中那五十年,岂非虚度?”

  程之方大笑:“你这说的可是切身感受?小心许峰听了着急。”

  许峰尴尬地笑着,借口热去开窗子,嘟哝着:“刚刚入夏,这天气说热就热起来,等不及似的。”

  天池取笑琛儿:“你把夏天从昆明一起带回来了。”

  琛儿充耳不闻,走出去趴在阳台上,努力地探出头望着日落的方向,脸上露出困惑、留恋种种情绪,恨不得眼睛里长出手来,抓住夕阳的尾巴,不许它沉入西山。虽然明天太阳还会升起,但是明天已经不是今天,一切总会有些不同。

  今天去了就是去了,再也回不来。

  所有美好的瞬间一旦成了回忆,就再也回不来了。

  快乐是不能重复的。

  能够重复的只是生活的细节,不是快乐。

  天池偷眼看着琛儿的神情,暗暗忧心。琛儿是那种最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再也没有比她更正常的孩子——父亲是做教师的,中学里三十年兢兢业业的老教师;母亲是医生,儿科医生,以至说话举止都带着一种近乎夸张的热情和慈爱。

  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本来应该是健康而明朗的,但是他们兄妹俩遇到了纪天池——真不知是缘还是劫,从此两兄妹都学会了愁,缠绵深沉得像阴雨天一样的愁。哥哥是终日沉迷在悔恨与愧疚中不思进取,妹妹则为了医药费和各种生活账单疲于奔命。

  都是为了她。

  天池自觉亏欠琛儿太多。招惹好朋友的哥哥是亏欠,结婚又离婚是亏欠,一睡两年教好友焦头烂额、教卢越形销骨立不消说也是亏欠,而醒来后没有重新接受卢越却选了程之方,就更是亏欠。

  但是不欠琛儿,就得欠老程,一样债台难负。

  纪天池只恨不能学哪咤,剔了骨头还老程,割下血肉送琛儿。

  来世注定是要做牛做马的了。

  然而今世今时,却仍少不了烦恼担忧——好朋友心里分明有个结,她是同何好一起去昆明的,难道……琛儿和许峰的婚姻是她一手促成的,她真心地希望他们可以五十年不变,白头偕老。若是他们有一点点变故,那是比她自己上刀山下火海还要不愿意看到的。

  夕阳一点点沉下去,直沉到看不见了,天池才开口轻轻说:“要是今晚不想回家,就别回,别太冲动,有什么话,想清楚了再说。”

  琛儿苦笑:“你想到哪里去了?什么事也没有。”

  天池便不再说话,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两个人隔了许多天相见,还是一点忌讳没有,一下子就把最私房的话说完了,然而又好像什么都没开始说,彼此相望着,倒有些愣愣的。

  黄昏渐渐朦胧,琛儿小小的脸浮在朦胧的黄昏里,有种说不出的凄艳。天池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轻轻叫着:“琛儿,我只想你好好的。”

  “我知道。”琛儿这样回答。她只能这样回答。然而她自己却也不能知道,什么样才是“好好的”。

  程之方已经找出来:“姐妹俩一见面就讲个没完,你别只是霸着琛儿,人家夫妻俩也还是小别胜新婚呢。”

  说得许峰不好意思起来:“老程说的是哪里话?不过天也不早,的确是该回去了。”

  一路上许峰都在筹划,是不是要把核桃的事先向琛儿投案?如果坦白,有没有机会从宽?隐瞒到底是一件太为难的事,一则他自己从来七情上面,毫无城府,不是那块料;二则时间久了,琛儿早晚会发现蛛丝马迹,届时只怕更加难堪。瞒住她一天两天不难,瞒住她一生一世只怕不容易,而自己,又能够一直背着这十字架爬行五十年吗?

  然而事情的发展还远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不等他考虑清楚要不要坦白能不能从宽,车子开到家门前时,已经有两个警察径直走来说:“你是许峰吗?跟我们走一趟吧。”

  核桃竟然将他告了!罪名是强奸!

  通灵

  都说丈夫做错了事,妻子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然而要到连警察也被惊动了再来通知那妻子知道,就未免太离谱。

  卢家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打乱了,卢妈妈老泪纵横,先责怪女儿:“怎么就会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他这是第几次了?他们有多长时间了?那个保姆是你找的,可是引狼入室!”又诅咒女婿,“我们卢家哪一点对不起他许家,许峰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是这么个畜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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