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_西岭雪【完结】(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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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并没有说“他”是谁,然而天池是知道的,并且已经听懂她所有未出口的话:纵然这不是恋爱,然而琛儿追求的却是恋爱的感觉。

  琛儿已经太久没有恋爱的感觉了。

  婚姻未必是爱情的坟墓,但是夫妻共事,而且是共同打点一家入不敷出的小公司,却必然会扼杀所有的爱与温存,将热情雪藏。

  天池有些心疼自己的好朋友,可是死里逃生的过往让她知道:太追求完美,往往只会得到更多的破碎,或是破碎得更加彻底。

  爱情,是一件奢侈的事;婚姻,需要迁就和妥协;两个人走到一起,是一个不断磨合的过程,就像砂砬与蚌磨在一起成就一颗珍珠。人们看到的,只是珍珠的光泽,谁会理睬那些以往的眼泪与疼痛呢?

  她叹一口气,望着天花板说:“爱情,说到底终究是两个人的事。加多一个人,就不是爱,是劫。”

  “我这不是遇到劫了?”琛儿苦笑,“许峰进局子了,我呢?我是不是要浸猪笼?”

  “你觉得你违了妇道了?你不是说没什么事吗?”

  “本来就没什么事儿嘛。”

  “这个‘事儿’,用什么标准来定义呢?现在人动不动就说‘出轨’,那个‘轨’,又横在哪儿呢?”

  琛儿忽然神经质地“嘿嘿”笑起来:“要说出轨,我们夫妻俩算是都出了:一个是精神出轨,一个是肉体出轨。五十步笑百步,一对儿奸夫淫妇,半斤八两,天作之合。”

  话说得恁是刻薄,天池不禁皱起眉来:“何必把自己骂得这么毒?”

  琛儿不理,长长叹息:“好久没试过有人追的感觉,有个人把你看得天仙下凡一样,时时用眼睛供奉着,那真是一种享受。”她忽然翻个身,望着天池说,“真奇怪,以前你做经理时,还常常有客户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明明比你漂亮,怎么竟没人光顾?”

  天池诧异,琛儿竟会忌妒她?她安慰:“那是因为有小峰时时在你身旁的缘故,行内都知道你们是夫妻档,谁还敢插脚进来?”

  “一定是那样。”琛儿更深地叹息,“所以说何好才难得,每天看着许峰进进出出,还会把我放在心上。”

  她到底还是把何好的名字说出来了,天池听见,几乎惊心动魄,越发小心翼翼地说:“大概是我自己的路走得太曲折失败,便特别希望你的路可以走得顺些。这就好像越是不争气的父母,对儿女的寄望就越高……”

  琛儿再烦恼也被逗得笑起来:“平白无故,把我贬低一个辈份,你怎么自比起我的妈来了?”

  天池说:“我死里逃生,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回的,还不算是前辈吗?何况我结婚比你早,眼瞅着又要结第二回,总算比你有经验,算是过来人吧?你总得听我一句,惜取眼前人吧。”

  琛儿听着,觉得有些刺耳,天池的这些大道理都说得很对,太对了些,只是一个月不见,她似乎世故圆滑了许多,活得兴头头地,虽然与人为善向来是天池的个性,然而这般地通情达理总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她有些负气地说:“结婚结婚。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难道不可以就是我们两个人这样子,一辈子活到老吗?”

  天池笑:“好好好,等到我们耄耋之年,手挽手划船出海,醉酒抚琴,唱‘沧海一声笑’去。”看到琛儿笑了,方又轻轻说道,“行不通的,人家会说我们是两个老怪物,太与众不同了反而不容易快乐。”

  比死更可怕的,是老而不死;而比老更可怕的,是未老先衰。

  天池可是实实在在尝试过生不如死的岁月的。现在她想做个正常人了,和所有的正常人一样上班、朝九晚五、按月领薪、结婚、将来会生一个孩子、然后吵吵闹闹地等老……

  然而琛儿不能想象那样的生活会属于天池。

  很明显,好朋友是一心一意很努力地往那条道上走着的,走得太认真了,近乎于吃力。

  她有些怀念从前的天池,任红尘滚滚,她身上永远有种佛堂里供香一般的清爽洁净,即使是过着“雪霓虹”经理那样的市侩生涯,在谈判桌上和商家针锋相对地讨价还价,在电脑间里挥汗如雨地加班熬夜,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仍然是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逸味道。

  是什么让天池落入凡俗?

  她诅咒:“但愿你嫁给老程后,三年抱俩,像一只猪那样胖下去。”

  天池不与她怄气,仍然劝:“婚姻出差错总是两个人造成的,不要一味抱怨小峰。女人可以恨,可以怒,但不可以怨。一怨,就人到中年了。”

  琛儿大怒,真小觑了天池,这才是天下最恶毒的诅咒。耳听得她三从四德理论继续源源不断,暴躁起来,索性厉声喝:“你比我妈还烦!再罗嗦,我站起来就走。”

  天池气结,然而心下又有一点欢喜,妹妹终于不再当她是弱智儿那般轻拿轻放,总算是种进步。

  半夜里忽然下起雨来,密麻麻地打在外挂空调上,急吼吼地像撒豆子,让人心里莫名地发空。

  琛儿失神地听着那雨声,自觉仿佛一只蒲松龄笔下修炼将成的狐,在雨夜里被轰雷掣电追着跑。所有蛊惑人心的祸水红颜都是狐狸化身吧?

  无端地,又想起在南诏岛上度过的那个不眠之夜。

  那一晚,自己到底是没有开门。

  如果开了门,会怎么样呢?

  是不是彻底地爱一次,然后从此放手,就可以再无遗憾?也就可以原谅许峰的出轨?

  恨许峰,是因他的背叛,还是为自己的自律不甘心?如果她和许峰一样,放任自己多走一步,今天是会心安理得些,还是更加空虚失落?

  他们曾经也是有过许多甜蜜往事的,她从前喜欢亦舒的小说,他便见一本买一本送给她,有时会买了同一本书的不同版本也不知道;一起放风筝,她的被树枝缠住了,在风里狂转,叫她大不忍心,他明明不擅攀援,却自告奋勇地要爬树去摘,结果摔出鼻血来;那时他喜欢穿蓝色T恤白色仔裤,非常清爽单纯,后来改穿白衬衫蓝仔裤,真正青春,然而到了今天,长年西装领带,将他蹉跎得一丝朝气也无——才不过二十七八罢了,然而许峰过早衰老,仿佛比何好大十岁。

  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是她令他辛苦,是她令他疲倦,是她令他折堕。

  反过头来她又怪他没有情趣。何其不公平!

  也许天池说得对,她和他一起走到今天真的很不容易。天池出事后,亲朋故旧都走得有多远便多远,只有许峰,非但不躲,反巴巴地从美国飞回来,一把接过她手里的担子,陪她一同担上身。他们实实在在地为钱困顿过,如果不是那么被钱所迫,逼着赶着一样努力地去赚钱,也许不至于走到今天。

  才是结婚一年的新婚夫妻,可是他们所有的热情与浪漫都被消耗殆尽了。为了天池,为了赚钱,为了支撑公司,他们之间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甜言蜜语,有的,只是本月的赢余、员工的薪水、下一单合同的签订……而这些,是比柴米油盐更加磨折人的。到了今天,生活负担终于缓解,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贫贱时期挖下的鸿沟已经不易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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