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了情_西岭雪【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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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没有。他真是残忍,真是冷酷,真是愚蠢。他一次又一次地让她空等,以为只有冷漠才代表善良,只有辜负无颜才对得起瑞秋。

  然而他和瑞秋,最终仍是分手。

  他越来越频繁地去“绮梦”呆坐,不再限于每个星期五,也不限于黄昏五点钟,而是一有时间就去。他有种感觉,如果一直这样等下去,也许他就会等到她。他想无颜等了他那么久,现在他要把一切等待都还给她,如果他的等待等同于她的等待,也许他就能等到她,也就等于让她等到了他。

  现在,他终于等到她了。而她对他提出的第一个请求就是:去“绮梦”。

  她说:“我会在十九路站牌下等你,让我等到你,好吗?”

  好。当然好。她将等到他,当她的等待有了结果,也就是让他自己的等待有了结果。

  令正坐在十九路车上,心想,每行一步路就是在向无颜接近一分,他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赴无颜的约会了。他终于可以让无颜等到他,让她的愿望成真,也让自己的愿望实现了。他想她等了他多久啊,而他又等了她多久啊,简直就像那首《枉凝眉》的歌里唱的:“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春流到冬,秋流到夏?”

  公交车走得太慢了,不住地塞车、启动、突突冒气,令正变得焦躁,而且恐慌,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真的会安全抵达车站吗?无颜真的会在那里等他吗?他会不会错过这场约会?

  刚才地铁站里的一切变得恍然若梦,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刚才的一切是真实的发生还是自己的幻觉?如果抵达目的地,下车,无颜却不在那里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再次失去她的踪影,她的消息?

  他几乎要窒息了,如果车到站,而他看不到她,他一定会疯掉的。到这时他才明白,一个人期待另一个人时是多么痛苦,多么难过。

  短短的两站车程,几乎走尽裴令正的一生,他在那两站路里为自己作了一个决定,一个承诺:他要用尽所有的爱去善待无颜,如果可以让他重新遇到她,他一定会将她抓紧,再也不让自己与她分开。其实,刚才在地铁站,他握住无颜手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这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双手,才是自己要相携相握走过一生的手。当他握着她的手,那双手好像本来就长在那里似的,那么温柔,那么亲切,那么比翼连枝水乳交融的熟稔。他不该放开她的,他不能再放开她!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进站了,远远地,令正已经看到无颜柠檬黄的身影立在站牌下,他几乎要欢呼跪倒,感谢上帝,让他终于见到她。她站在那里,仿佛一幅画,仿佛一尊雕像。她在那里等了多久?几个世纪?几次人生?他怎么可以来得这样迟?

  令正有种深深的忏悔,自己多么蠢啊!为什么要到今天,在失去之后再得到,才知道自己真正爱的人应该是无颜?他真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走过了太多的弯路。他几乎是从车上冲下来、急不可待地冲到无颜面前的,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抱得那么紧那么紧,仿佛怕有人把她从他怀中夺走似的,眼泪从他的眼中涌出来,他几乎哽咽着发誓:“无颜,再也不要离开我!”

  无颜的耳边似乎听到一声叹息,那是来自自己的心底,也许是来自老鬼二郎。她看不到二郎,不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在自己身边,但是他们都明白,她成功了。

  她真的得到了令正的爱——在她回到人世的第一天第一站。她没有白来!

  她再也不是有心无力的少女云,她终于可以看见他、听见他,也同时让他可以看见她、听见她了!

  “黑咖啡免奶免糖,是吗?”令正了解地问,并招来服务员叫了两杯曼特宁。

  无颜恍惚地坐在咖啡座里,仍不能相信自己的美梦已然成真。她不曾奢望,真的可以有这样一天,她和他,面对面地坐在“绮梦”里,享受一杯纯正的曼特宁黑咖啡。

  咖啡的苦香是她熟悉的,咖啡的面目却是初见,原来不仅仅是黑,还要黑得透亮,真像是夜色。海格雷骨瓷的杯子也是初见,外公从英国留学归来,一直都保持着喝英式下午茶的习惯,家里所有的茶杯与咖啡杯具都是骨瓷,她早就知道它们“薄如纸,声如罄”,但如今才真正领略它的“白如玉,明如镜”。

  不仅仅咖啡与咖啡杯,人生的每一点每一滴,也都是初次相识——“绮梦”明亮的玻璃窗、吧台上倒吊着的杯子、桌布上的印花,还有自己的柠檬黄的衣裙……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衣裳是柠檬的黄,却不知道原来柠檬黄就是这样的。

  她等不及咖啡凉下来,举起骨瓷的杯子一饮而尽,然后说:“请再来一杯。”

  令正惊愕地看着她,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无颜喝咖啡,根本他对咖啡的钟爱就是受到无颜的影响。可是,他却是第一次见到无颜这样毫不斯文地“牛饮”,她那样子,就像是几辈子没喝过水似的。而以前瑞秋曾经说过,无颜几乎是只喝咖啡不喝水的。

  但是无颜实在是太渴了。

  她没有喝那碗孟婆汤,为了还魂,为了重逢,她走了那么久的路,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直到现在,才终于喝到一杯咖啡。她怎么能不渴望呢?而且,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的色彩,她真有些目不暇接、手足无措呢。

  就在等第二杯咖啡磨煮上桌的当儿,无颜已经又接连干掉了几杯水。然后,在第二杯咖啡送上来的时候,她终于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可以静下来好好品尝了——重逢,到这会儿才有了一点儿从容的意味。

  隔着窗子,对面的十九路车站牌下,是自己伫守了一生的地方。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无颜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令正,他将陪伴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开始新的尝试。

  只可惜,只有二十五天,甚至更短。

  “瑞秋,好吗?”无颜终于艰难地问出口。即使只是一个拥有二十五天生命的还魂鬼,她也仍旧不能回避这二十五天里的现实。

  “我们分手了。”令正答,接着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吗?她跟你外公一起出国了。”

  “她跟我外公?”无颜愣了愣,不知道对这个分手的消息应该觉得庆幸还是震惊,接着她意识到,当前最要紧是自圆其说,“哦,我刚从美国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就遇见你了。”

  一句谎言出口,接下来往往需要成千上百个谎话来圆满它。幸好令正不是一个较真的人,只要给了他一个解释,他多半便不会再往深里去想:比如一个刚从美国回来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地铁站?又怎么会一件行李都没有?况且无颜即使身在美国,和自己的外公也会保持电话联络的吧,怎么会连回国这样的大事都没有提前告知?

  然而他太快乐了。快乐的人多半单纯而盲目轻信的。他简单地告诉无颜:“钟教授要去瑞士讲学,邀请了瑞秋做他的助手。大概要几个月后才回来。瑞秋在走之前,决定跟我分手。”

  无颜茫然地听着,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令正跟瑞秋分手,瑞秋和外公出国,自己跟令正重逢,令正终于向自己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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