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了情_西岭雪【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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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台的感情,要多么夸张便可演得多么夸张,而舞台下的真相,却只得“隐忍”二字。

  再抬头的时候她已在微笑,无论心里有多么悲伤,脸上却只能笑着,若无其事。她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很多的事要做。越是时间不多,越得分秒必争。

  今天要去的,是大学校园。

  下了火车,他们连家也没有回,只在站前吃过早点,便奔了母校去。

  学校在放暑假,但自有用功的学生在留校补习功课,或是勤工俭学。故而校园里既不像平时那般吵闹,也不至过分冷清,颇适合毕业生故地重游。

  无颜指着操场上的篮球架,笑着说:“我曾经站在那里‘听’你打篮球。”

  “听篮球?”令正一时不解。

  “是啊。”无颜微笑,“你投篮时总会先喊一声‘中’,然后我便会听到‘砰’一声篮球扣到了篮板,有时进网,有时漏网。我就站在那里替你数着,投中了几个,又失误了几个,很有趣。”

  “可你怎么知道我是进了还是没进呢?你又……”令正说到一半,又打住了。

  无颜不在意地一笑道:“你是说我看不见是吗?不用看的,投中和投不中的声音是不一样的,而且,你们男生都好吵,中了或者不中都有那么多俏皮话要说。有时只是你一个人在玩,中了或不中,也会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真的很有趣。”无颜说着,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当年令正扣篮板的英姿——无论中与不中,他都是她心中的英雄。

  真的很有趣吧?因为无颜的笑容这样灿烂甜美。令正忍不住技痒起来,欣欣然道:“真的很有趣吗?来,我现在就表演给你看,你睁大眼睛替我数,看看到底投中多少?”

  “好啊,我们这就去买篮球。我老是用听的,还从没看见过你打篮球呢。”无颜雀跃道。一切的遗憾都将重新填补,所有的往事都会梦境成真。虽然她一共只有二十五天,但是她不会介意大限来临时的烟消云散的,因为,她这二十五天,过得如此充实美妙。

  令正为无颜的兴致所感染,兴致勃勃地说:“我自己去买篮球就好,你不是想回宿舍看看吗?反正我又进不去,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去买篮球,你自己上楼去,等下我们在篮球架下会面。”

  无颜说:“那就这样。”走进楼去,却又在梯口站住,回过身来朝他摆摆手,才再次转身上楼。

  大学校园里女生宿舍的管理向来是出了名的严格,用学生们的话来形容,那就是“一只蚊子飞过也要验明正身,是母的才可以放进去,是公的则格杀勿论”——至于公蚊子不咬人、母蚊子才是吸血高手,则不在校工的管理范畴内了。

  令正目送无颜走进楼去,忽觉此情此景极是熟悉,以前他和瑞秋约会,便常常在这里等她下楼,又或是约会完了送她回宿舍,也总是在这里分手。如今旧地重游,物是人非,不禁十分感慨。

  这便是昔日的校园,这便是他与无颜、瑞秋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曾经留下过他们的足迹,都有着无数相关的回忆。四年——十九岁到二十三岁——几乎是人生岁月中最青春、最美好的时光,就在这象牙塔中虚度了。

  是虚度,对吗?无颜一场暗恋,走过了和她的视野一样灰暗无颜色的青春年华;而他和瑞秋,也在岁月的长河里证明了那曾经以为圆满的爱恋原来只是误会。那么,记忆的价值又何在呢?

  他在这一刻这一地感到茫然。如果当初他爱上瑞秋是错,那么谁又能预知今天对无颜的爱是正确的?如果人们可以直接看到结果才懂得取舍,那么追求或选择又有什么意义?

  他爱错了瑞秋,但是,这是在他知道无颜对自己深沉强烈的爱情、是发现自己也爱上了无颜之后才得出的结论。倘若一开始就没有瑞秋,一开始他爱的就是无颜,那么中间的种种曲折震撼、牺牲与得到也就都不存在了,那样,又怎么知道他选择无颜才是对?

  爱与不爱,是在得到与付出之后得到的结论,是在放弃与选择之间做出的决定,然而,不到最后,谁都不能知道这结论是否就是真理,这选择是否正确。而爱与不爱,终究,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真的爱过瑞秋的。站在这校园里、这操场上、这林荫下,他知道,他是爱过瑞秋的,他和瑞秋的故事,曾经真实地发生,那些记忆与情节,历历在目,恍然如新,不容他否认。怎能尽忘那些甜蜜的往事呢?他的初吻、他的初恋、他的初夜,统统属于瑞秋——人生每一个新的开始,都属于瑞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是为了瑞秋而活的,以瑞秋的快乐为快乐,以瑞秋的目标为目标。他怎能忘记瑞秋?

  最初,他是因为无颜的盲目而选择瑞秋的善良;如今,他也同样是因为无颜的痴情而放弃了瑞秋的精明。也许,瑞秋才是最无辜的牺牲品,不是无颜成全了他与瑞秋,相反,倒是瑞秋成全了他与无颜。

  而在瑞秋与无颜之间,他是惟一的罪人。

  因为不论他选择哪一个,都注定会辜负另一个;而他选择了又放弃,后悔了再重选择,出尔反尔,拿得起、放不下,他,误了他们三个人。

  令正深深忏悔,无限迷茫。也许他并不是第一个同时爱过两个女人的男人,但是,他却真的为自己飘忽不定的心意而痛苦了。他第一次想,也许爱情,从来都没有对与错,只要不是从一而终,便注定要伤及无辜,后悔莫及。

  他忽然很想,很想问无颜一个问题:“你,后悔爱过我吗?”

  无颜一路上楼,来到自己旧时的宿舍,门是上锁的,她取出旧时的钥匙试了试,居然应手而开。原来两年过去,宿舍仍未换锁。

  这使她觉得格外亲切,真实地意识到这的确是她的宿舍,她曾经是这里的主人,不仅以前是,现在也还是。有什么比拥有一间屋子的钥匙更能证明对这屋子的拥属感的呢?

  屋子不大,七平米的空间里,两套架子床依墙而立,对面相望,便已占据了二分之一的位置,床分上下铺,最初她和瑞秋来报名的时候,因为来得早,本来都要了下铺。可是后来的两位同学,一个是北京来的,性格很爽快,什么都不计较;但是另一个来自辽宁,是高度近视,不戴眼镜的时候一双眼睛也就和无颜差不多水平,坚持要下铺。瑞秋只得把自己的床让了出去,搬到无颜的上铺。

  记得当时瑞秋还自嘲地打趣:“我在家里的时候和弟弟上下铺,都是我睡下铺,现在住在宿舍里,还是有上下铺,不过也该轮到我睡上铺了,这也是步步高升嘛。”她睡在无颜的上铺,午夜梦回或是辗转难眠时,会溜到下铺挤进无颜的被窝里聊天,有时会一直聊到天亮上晨课。

  无颜在自己旧时的床上坐下,如今这里住的大概是个追星族,床边墙壁上贴满了明星照。无颜没“看”过电视,通通不认识,但想来必是当红小生,头发不是红就是黄,十分时髦。她抚摸着床栏杆,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不禁呆呆地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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