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这样?原以为自己的放弃是伟大而悲壮的,会令他如失至宝,再三求情,而我将含着眼泪拒绝。现在看来,他比我更不在乎分手。也许早在上次见面时,他已经觉察出我的心事了,他那么敏感,怎么会不知道我所谓的“正在盘货”是一种婉转的拒绝。他当然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我已经决定拉开距离,他便决不会纠缠的。
这不是一个没有经验的男人,不是莽撞的毛头小伙子,不是与苏香如痴缠的小男友柏如桐,他是玉米——一个成功商人,一个有妇之夫,一个公司的领导者,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视情场如商场,非常识进退,当然明白该在什么时候放手。
我怎么可能奢望他会痴情地面对我的有意疏远而溯洄从之、不懈追求呢?
这时候却又患得患失起来,舍不得就这样结束。然而,一段感情若是可以如此举重若轻,又价值何在?
我恍然若失,闷闷不乐。
而另一边,却是苏香如与她的初恋男友柏如桐心心相印的完美爱情在如火如荼又冰雪纯洁地激情上演。他们天天约会,几乎逛遍全城。香如只拿到三天假期,到了第四天,她正常上班,而如桐天天捧了玫瑰花在报社楼下等。如果香如开夜工,他就送茶点上去,乖乖坐在一旁苦读香如的旧稿,视八卦新闻如圣经。
时间原来是一个势利的家伙,它竟然可以在同一个空间里分成全然对立的两种嘴脸——我陷在思念和犹疑里度日如年,而香如,却一再抱怨时光飞逝。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柏如桐离开的前夕,香如彻夜不归。
我和念儿挤眉弄眼,大有松一口气之感。
“圣女终于下凡了,咱们是不是该开香槟庆祝啊?”念儿笑得邪邪的,“你说,他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是在宽衣解带呢,还是翻江倒海了?说不定,已经唱到二进宫了。”
我失笑,这恶毒的丫头还真是刻薄。然而当她递过来一杯自调的鸡尾酒时,我却毫不推让地接过来一饮而尽,心里有种隐隐的窃喜——真是单纯为了香如有喜而开心吗?或是因为她终于和我们一样了?
这世界上没有对哪有错,没有是哪有非,没有光明哪来黑暗,没有坚贞又何谈放纵。我自比香奈尔,以为已经够纯情、够正常,然而香如的恋爱,却叫我知道爱情有另外一种版本,灵与肉可以分开。
我真是羡慕那样的相爱,可是为什么,寻寻觅觅了这么久,我却始终遇不到?
那天晚上,我和香奈尔谈到很晚,喝得很醉。
她说:“很小的时候,我在一部电影里看过一句话:人,是没得抉择的。我不懂,也不信,我想当然有得选,比如我选择跳舞,就是因为我喜欢舞蹈,这不就是一种抉择吗?可是后来才明白了,不是我选择了舞蹈,而是舞蹈选择了我。它选择了我,却偏偏又不给我跳主角的机会,我想领舞,我有得选吗?人,是没得抉择的。”
她哭了,那晶莹的泪光,盖过了布尔卡旋转的顶灯。我在那泪光中彻底地原谅了她,只为,我也同样地无法选择。
遇到玉米,爱上玉米,开始一段不名誉没前途的爱情,这不是我的选择,是宿命。不是我找上门去认识他的,不是我可以左右爱与不爱的,当我在想着可不可以不爱他的时候,我已经跌入爱的陷阱。
遇上他爱上他,是缘也是孽,是爱也是劫。没得抉择。
那夜,我与念儿醉倒在沙发上,和衣而眠。
醒来时,她的CUCII套装和我的丝绸衬衫都皱成一团,狼狈得不成样子。
是香如开门的声音惊醒了我们。她站在客厅中央惊讶地张大嘴巴:“我错过了什么?”
念儿顾不得梳妆,一跃而起,拉住香如按在沙发上即时逼供:“该我们问你才对,把昨晚的好戏如实招来!”
“你们说什么呀?”香如又可爱地脸红起来。
脸红,这也是如今的都市女子失传了的绝色美态吧?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连我也不由得急切,附和着念儿怂恿:“说吧说吧,初夜的感觉如何?”
香如越发脸红,嗫嚅着:“如果我说昨晚什么也没发生,你们会不会不信?”
“什么、也、没、发生?”念儿大叫,把自己的耳朵扯向香如的方向,“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表达不清?”
然而我已经明白了,和往常一样,我相信香如所说的。只要是她说的,我都信。我知道她就是这种人。我觉得释然,又觉得失落。
香如,终究还是那个我所熟知的香如。然而,她为什么一定要做苏香如,而不可以平凡一点儿呢?
与一个圣女同居,滋味并不好受。
“昨晚,如桐正式向我求婚。我们已经决定了,明年的今天,不论情况怎么样,我们都会结婚。就算他在这儿仍然找不到工作,也宁可先辞了职,过来这边再说。以前他老是说这样就成了吃软饭了,不过现在他已经想通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在一起,而城市更适合我的发展,他决定先迁就我。”香如满脸绯红,发出异样的光彩,她是真的在爱着,她是真的开心,“他是今天早晨的火车,他不愿意和我分离,我也舍不得他,所以昨天晚上,我们都舍不得睡,讲了一夜的话。他抱着我,我们一分钟都不肯分开,直到今天在火车站分手……”
香如流泪了,为了分别,短暂的分别。
但那不是悲伤的眼泪,她是快乐的。即使在流泪的时候,她仍然幸福地享受着她纯美的爱情。
我回头与念儿对视,她的眼中,也一样有泪光闪烁,然而泪光深处,却是一片荒芜。
我知道,她和我,是一样的孤独。
四、和情敌做朋友
红拂在一个雪天遇上虬髯客。
当时她正对着窗子梳头,屋内是明亮的炉火,屋外是漫天的雪花。她解开长发,浓黑柔密地一泻委地,像一个甜酣的美梦,有种家常的香艳。她对着窗子打开那长发,用一柄牙梳轻轻地打理。
独行侠虬髯客风尘仆仆地经过,隔着窗子看见,忽然动了儿女之念。他站在那雪地里,痴痴地、痴痴地望着,忘了冷,忘了礼节,忘了江湖风霜。
李靖当时该是有些醋意的——什么孟浪男人,竟敢觊觎他的女人?他就是不生气,也得做出生气的样子,仿佛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他举起剑,要出去同虬髯客理论。
是红拂阻止了他,以一个温婉的微笑。
她挽起她的长发,荆钗布裙不掩国色,躬身请进虬髯客,引荐他与李靖,口呼大哥,自称小妹,遂成就了一段风尘三侠的佳话。一个女人的伟大莫过于此——红拂的慧眼识英雄,还不止是可以选择自己中意的男子私奔,更在于可以选择自己敬佩的男子结拜。
她可没有做出那些“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小家子模样儿,她是独一无二的红拂,从古至今,只此一人,绝无分店。
——《流芳百世》之风尘三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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