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到此中断了。而我仍拿着已经没了信号的卫星电话呆若木鸡,眼泪汩汩地流下来,不能自抑。
沈曹走过来,轻轻问:“锦盒,你已经决定了?”
我点头,绝望地点着头,不能回答。
沈曹,沈曹,我们要分开了。谢谢你替我找回子俊,我即将嫁作他的新娘,我同你,就此缘尽!
沈曹伸出双臂,轻轻抱住我:“来,我们的舞还没跳完呢。做事不可以这样有始无终的。我不想将来回忆的时候,连支完整的舞都没能同你跳过。”
他笑着,可是比哭更令我心碎。
女人可以幽怨,然而男人必须隐忍。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比我更难过。
我流着泪,看着这个我一生中最爱的男人,音乐仍在空中徊响,我们重新握起手来,坚持跳完这最后一支舞。
最后一支舞。当歌阑人散,我的爱,也就走到了终点。
明天,子俊将归来,我将回到自己原先的生活轨迹中,结婚,生子,与沈曹永不再见。
华尔兹在空气中浮荡,心是大年夜里守岁时的最后一根红烛,欢天喜地地,一寸寸地灰了。
而年终于还是要过去,新的辰光无可阻挡地来了。
我们双手交握,却仍然好像隔着什么,是两块石头碰撞在一起。
我伏在他的怀中,欲哭无泪,不知道是为了子俊的安全而欢喜,还是为了我同沈曹的诀别而哀伤。
“沈曹,我谈了十几年恋爱,只有一个男友,也许是我潜意识里不甘心吧,想多一次选择。谢谢你给了我这个选择的机会。”
“我却是谈了十几次恋爱,从没有试过专一地对待一个人。我很想主动地坚决地追求一次,我也要谢谢你,给了我这个专一的理由。”
眼泪忍了又忍,却还是无休无止地流下来。沈曹,他每一句话都能够这样深切地打动我的心。
然而我与他,只能分开,永不再见。永不再见。
有什么比心甘情愿地与自己最爱的男人说再见更让人悲痛欲绝的呢?
我们到底未能跳完那支舞。
疼痛使我寸步难言,没了尾巴的人鱼公主踩在刀尖上舞蹈的痛楚不过如此。
我紧紧地抱着他,泪水渗进他的外套里,多少年后,当往事随风消散,这外套,依然会记住我曾经的伤痛。
沈曹,沈曹,我是真地爱你!
散戏
小说到这里就完了。
可是故事又好像没有完。
在草稿里,本来应该还有一个不短的结尾,写到顾锦盒母亲的死——顾夫人是因为自己得了绝症,才会痛快地答应离婚的,她此前说过:“我嫁进顾家几十年,已经累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已经疲倦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余下的日子,再不想争什么了。”
这其实已是临终遗言。
可想而知当她知道自己不久人世时的悲痛彷徨,那该是她最渴望亲人援手的时候,可是同一时间,与她同甘共苦三十年的丈夫并没有半句安慰温存,相反,他向她提出离婚,陷她于无助之地。
她的病,未必完全没有转机,可是她却选择了放弃,放弃婚姻,放弃生命。
可以说,是顾先生间接地杀死了太太。至少,也是促进了她的死亡!
小说的结尾,是顾锦盒与裴子俊在母亲的墓前永结同心,相许终生——
母亲的碑,由女儿顾锦盒敬立,与丈夫无关,与顾家无关。
父亲跪在母亲的坟前面容呆滞,他的头发原已星星,而今更是一夜白头。早知道亡妻已经命不久长,为何不坚持到她生命最后一刻,让她无憾地离去呢?
他太急着扮演小人,白白让自己辛苦经营了一世的好丈夫好父亲形象功亏一篑,输得可能比母亲更加惨重。
我仿佛看到母亲的冷笑。不,也许她会去得很安心,她终于又可以与外婆在一起,自那里寻得永远的安慰和保护。
将来有一天,我也会去到那里与她们汇合。
那个地方,人人都会去,包括父亲。但是我们祖孙三代女人,将不会理会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情人。
子俊在母亲的坟前执子侄之礼,我知道,这三个头磕下去,我们也便尘埃落定。
世上有很多女人都会怀着一段逝去的爱的记忆,嫁给另一个她爱的男人。
母亲说过,爱一个人九十九分,而让他爱你一百分,这才是真正的美满婚姻。不可能完全平等,也不可以爱得太尽。
她一直希望我能嫁给子俊。
也许这只是藉口,其实我的心早已允了,在知道他安全下落神山的时候,我已经答应与他永结同心。
“子俊,”我忽然开口问:“你最爱的女人是不是我?”
“当然。”他一刻也不迟疑地回答,“不仅最爱,而且惟一。”
这个问题,我曾提醒自己永远不可以提问沈曹,因为他即使回答,我也不会相信。
可是现在我却问了子俊。
他答是。我相信。他说是,就一定是。
他并且说:“锦盒,我一生一世都会这样爱你,照顾你,到老,到死。”
我抬起头,看天上有燕子双双飞过,他肯给我最真的答案,而我相信他的真心,也许,这便够了。
西岭雪二零零三年十月于西安西航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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