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摇头,知道要坏事了,在这个家里,凭你说什么都行,唯一不可以褒贬的,就是母亲的唱功。这林红秋犯了大忌。哥哥唐禹已经紧张地在桌子底下暗暗拉扯红秋衣摆,偏她还是不懂,吃了兴奋剂一般刹不住话头:“可是电视就不同了,每家都有电视,一个片子演得好就能出大名,不像唱戏,能唱给几个人听呀?还不如唱流行歌曲……”
父亲终于忍无可忍,忽地一拍桌子:“唐禹,你的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级了?还不给我出去?”
我吓得一愣。早知道父亲要发作,但也没想到会这样地不留余地,一时倒不好劝说。
关伯伯咳咳地掩饰着窘状,唐禹灰头土脸,拉起林红秋便走,那姓林的还莫明其妙:“我怎么了?我说什么了?禹,你们家人是不是有病?……”
声音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门外,而父亲的脸色依然铁青。吃残的宴席摊开在桌上,一片狼藉。
半晌,母亲自嘲地打圆场:“其实这咖啡小姐也没说错,我可不就是唱了一辈子没唱出名堂吗?”
父亲愤愤:“这女子好没礼貌!”
关伯伯劝:“咳,现在的女娃都这样,有几位能像你们家唐艳这样知书识礼,文静懂事的?”
我一愣,说着说着怎么说到我身上了。
母亲眼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跳,不由赶紧低了头。
吃过饭,我告辞家人,一路散着步,自北门上了城墙。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秦钺,心情十分激荡。然而城上人头涌涌,灯光璀璨,热闹非凡,原来今天有灯展。
我失望至极,人这样多,秦钺是不会出现了。我枉等了那么久,岂不是落空?
满城上走着的,到处是美丽的人,美丽的衣裳,然而喧嚣往来的人群中,我只有倍感孤寂。
远处有烟花升起,漫天绚丽照眼明,转瞬便归沉寂。所有的人都仰起头指点着,笑着,小孩子大声尖叫,在城墙上“冬冬”地跑来跑去。有个戴着猪八戒面具的男童忽然撞在我身上,将我撞得连连后退,到底还是跌倒在地,那孩子见惹了祸,摘下面具呲牙一笑,转身便跑。
我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似的,久久不愿起来。那么多,那么多和我擦肩而过的人哦,并没有一个我的朋友。那唯一的,唯一的与我相通的心灵,却躲在黑暗处将我默默凝望。
我抚着砖上秦钺的名字,低声说:“秦钺,你看到我吗?”
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孤寂凄凉。
什么叫冠盖满京城,斯人独憔悴,我懂了。
这真是生命中最黑暗的一个元宵节。
闷闷地回了西大街的住处,发现黛儿也在,我惊讶:“你不是去桂林了吗?”
“不想去了。”黛儿的声音明显带着哭音,“我先睡了,有电话找我,就说我不在。”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电话打来找黛儿。我拍门喊:“黛儿,是子期找你。”
“说了我不在。”黛儿赌着气答。
我只好对话筒说:“黛儿说她不在。”
话音未落,分机已经被接听,黛儿含恨的声音传过来:“高子期,你还找我做什么?”
我赶紧挂了电话。这两人耍花枪,白陷害我做小人。
大概子期是用手机打的,火车上信号不好,电话不时断线又重新打来,响响停停折腾了半夜。
黛儿固然在电话里撒了一宿的娇,我却也是彻夜未眠。
早晨起来,两人一式一样的熊猫眼,眼窝子深深陷下去,眼底一圈浮肿,可是看上去,人家是深情如海,我可是形如厉鬼。
黛儿笑:“这才叫同甘共苦。”
我悻悻:“人家是陪太子读书,我这是陪公主失眠。”
隔了一天,子期从桂林回来了,风尘仆仆地不等放下行李,先就来报了个到,带回一大堆香囊、绣球、竹筒茶、罗汉果之类的小零小碎。见到我,心虚地一笑:“艳儿,喜欢什么,只管拿。”
我笑笑,识趣地借故走开,让地方给两人小别叙旧去。心里却忽地一动,想起黛儿祖父初识陈大小姐的故事来。
“我把那些玩意儿一一买下,有荷包儿,有绣样儿,还有藤草编的蝈蝈草虫儿,都是孩子玩艺儿,不贵……我跟着她,一直走出集市,追上去把东西送给她,她很惊讶,睁大眼睛看着我,整张脸都涨红了……”
有风吹过,我忽然打了一个冷颤。
第三者的爱情宣言
夏九问为了我将剧本一改再改,婉儿的戏越加越多,导演发出警告:“不能再加了,本子已经定下来,你这样子改来改去,拍摄进度受到影响,别的演员也有意见,非出麻烦不可。”
这天轮到我拍定型照。镁灯闪处,导演忽然一愣,喃喃说:“我好像看到上官婉儿活了。刚才是不是闪电了?”
大家一齐笑起来:“导演这样夸唐艳,小心蓝鸽子吃醋。”
导演神态茫然:“那么,不是闪电,只是灯光了?可是刚才我明明看到上官婉儿,晶光闪烁,直刺人的眼睛。”
大家更加笑不可抑。
蓝鸽子故做盛怒:“婉儿,你好大的胆子!”随手拿起剧本向我掷来。
这是一个剧中设定的情节:婉儿“因逆忤上”,武皇震怒,抄起一把匕首掷向婉儿,划伤前额。武皇怒犹未息,又命刑官在婉儿额前伤处刺梅花印永留标志。
蓝鸽子现在做的,便正是这掷刀一幕。我遂合作地大叫一伤,手捂前额向后便倒。
偏偏夏九问恰在这时前来探班,不知底里,看我就要跌倒,本能地上前扶持,一把扯到电线,摄影机灯光柱连在一起“哗啦啦”倾倒下来,正正砸在我身上,我避无可避,缠着一身电线重重摔倒在地,一时间头昏眼花,半晌不能言语。
蓝鸽子冲过来,后悔不迭:“唐艳,唐艳,你怎么样?”
夏九问惊得声音都变了:“血,你出血了!”
化妆师连忙取过化妆棉来摁在我头上,又喊剧务接清水来洗伤口。
我只觉眼前金星乱冒,然而看到蓝鸽子和夏九问一脸的悔恨焦急,十分不忍,强笑说:“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剧务端过脸盆来,化妆师帮我细细清理了伤口,额前眉间正中,已经留下一道小小破口。
我取笑:“这样倒好,等下拍戏不用化妆了。”
据说上官婉儿黥刑后,在额头饰以花钿遮盖伤痕,不但没有伤及美丽,反成为唐宫人人效仿盛极一时的特别装饰,只是,不知道今时的我,要到哪里去寻找那样特别而奇巧的额饰。
蓝鸽子怔忡:“这样巧,简直咒语似的。”
在场人员也都“啧啧”称奇,忽然谁提起饰《还珠格格》中香妃的刘丹来,说:“刘丹刚演完香妃,就真地化成蝴蝶儿飞走了。唐艳却更奇怪,还没等演上官婉儿,额头上先着了一下,不会真是有什么鬼门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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