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超市,风一吹,只觉脸上凉嗖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了泪。
当下再也没了购物的兴致,打一辆车径奔西大街而去。
黛儿去世已经数月,可是西大街的房子我一直不忍退租。这里留下我们太多的共同记忆,每当思念太甚,我便会来这里坐一坐,想一想。
最近因为出门不便,已经许久未来,屋子里结满蛛网,有种暧昧的陈旧的气息。我不顾灰尘,在床边坐下来,取出刚买的啤酒自斟自饮。
醉意朦胧间,忽然听到隔壁似有低低朗诵声,我随口问:“黛儿,又在读小王子?”
一边扶墙走过去,走到一半,已经反应过来,身子一软,坐倒尘埃,泪水流了满脸。
不,不是黛儿,黛儿永远都不会再说“如果我爱上了亿万颗星星中的一株花”……
我掩住脸,抑制不住地哭泣起来。
这时候忽然听到门响,我一跃而起,飞奔着过去开门。
是黛儿,一定是黛儿!黛儿,来吧,我不怕,我要见你,我有许多的话同你说,我愿与你的梦魂夜夜相见,正如我与秦钺的相见,我相信,无论生死,我们的友情永远不变。
门开处,却是手捧玫瑰的高子期。
我沉下脸:“你来做什么?”
他笑一笑,举举手中的玫瑰花,轻松地说:“唐艳,你的电视剧我看过了,演得真好,你现在成大明星了,我还没有向你祝贺过呢。”
我挡住门,凝视着他,毫不掩饰甚至是刻意地表现出我的轻蔑:“除了黛儿,没有人再稀罕你的玫瑰。”
玫瑰开在有情人眼里才是玫瑰,于我,却无啻于罂粟。
“唐艳,你对我误会太深。”
“不,没有误会。”我坚持,“黛儿走了,这是比黑夜更黑暗的真实,没有一点点误会。”
高子期急急撑住门:“可是,你听我解释,我没有骗黛儿……”
“把黛儿还我!”我声音渐渐尖利,“还我黛儿,你就不需要任何解释!”
我用大力将房门“篷”地关上。
生与死是唯一不需要特别注解的一件事。
我坐在地上,到底哭出声来。
从大学到工作,黛儿同我,早已不可分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在我人生最彷徨时期,只有她忠实陪伴在我身旁。那么多共同度过的花朝雨夕,成为生命中不可重复的美好记忆。而今,她被人硬生生从我身边拖开去,从我心上剜出去。那个人,不仅仅是感情的背叛者,更是强盗,是魔鬼,是杀人犯,是刽子手!
门再次被敲响,我忍无可忍,“刷”地拉开来准备不顾一切地对他破口大骂,让风度和修养见鬼去,这会子,我杀了高子期的心都有!
可是站在门外的,却不是高子期,而是夏九问和蓝鸽子。
用力太猛,激动太过,我呆着一张脸竟放不下来。
九问关切地问:“我刚好从这里经过,听到里面有声音,就猜是你。你没事吧?又哭了?”
“没有,谁说我哭了?”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反驳。
蓝鸽子“哈”地一笑:“越来越明星风范了,就算被人抓个正着都有本事矢口否认。”
我不好意思地笑,侧身让他们进屋。“不好意思,这里又脏又乱,都不知道该让你们坐哪儿。”
九问四处看了看,的确无法入座,干脆说:“我们正想去粉巷喝茶,一起去吧。”
我摇头:“不,我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这里呆一会儿。”
“去吧去吧。”蓝鸽子殷勤地劝着,“相请不如偶遇,咱们也好久没见了,叙叙旧嘛。是不是散了戏,你就再不认我这个皇上了?小心我下旨把你那边脸也花了。”
九问笑起来。
我只好答应。
九问便对蓝鸽子说:“还是你有办法。”眼中充满激赏。
电光石火间,我忽然明白过来。难怪今天一见面便觉得蓝鸽子似与往常有所不同,艳丽得多也活泼得多,脸上晶莹亮光绝非仅靠化妆品可以修饰得来。而夏九问却明显拘泥,吞吞吐吐好不暧昧。
原来是这样。
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不见九问已经有些日子,虽然从来没想过要他为了我永远独身,可是移情这样快,却也始料未及,倒不免有一丝失落。但是转念一想,又觉理所当然。蓝鸽子这样的美女,日日在眼前晃来晃去,是铁人也动了心。说不定,他们俩就是在我患病那会儿亲近起来的呢。
想通这一点,我含笑拱手:“原来二位已经情投意合,恭喜恭喜,只是,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呀?”
蓝鸽子脸上一红,一反往常的矜持淡漠,在我臂上拧了一把:“你这鬼精灵。”
夏九问却站在一边只是笑,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庆幸,幸亏说破,免得大家尴尬。
因为有了这件意外之喜,这个下午我们喝茶聊天,倒谈得十分愉快。看着夏九问与蓝鸽子眼神纠缠,如胶似漆的幸福状,我不觉嫉妒,只觉开心,真心为他们祝福。
中间蓝鸽子去过一次洗手间,九问抓住这个机会问我:“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永远。”
“艳儿,谢谢你,我永远不会后悔曾经爱过你。”
已经很难得了。我见过至少一打以上男士在追求女友不成之后,转过身便对旁的人抱怨:那女子恁地不识抬举,其实我才没有看上她,过去种种,都是她自做多情罢了。
当下,我以茶当酒,诚心诚意地对九问说:“九问,我为你祝福。”
又过了一星期,我同业主办过手续,终于决定退掉西大街的小屋。
业主很惋惜地说:“听说这里要改建,西大街很快就要拆迁了,你大概是这间屋子的最后一个住客了。”
隔了一天,他却又给我打电话来:“唐小姐能不能麻烦你再来一趟?”
我诧异:“是不是租金有问题?行李我不是都已经搬走了吗?”
可是房东说:“不,不是行李,是一个人。”
是高子期,他抱着一瓶酒坐在房门前烂醉如泥。见到我,只知道罗罗嗦嗦地重复一句话:“艳儿,你听我解释,别恨我……”
我叹息,很想丢下他不管,但是房东就站在一旁满心好奇地看着,我只得把他扶进屋子,端给他一杯水。
“你现在酒醒了没有?醒了就请你走。”我有些没好气。原谅他是一回事,可是能够善待他是另一回事。
高子期长叹一声:“艳儿,我想有生之年都别想再看到你对我微笑。”
“我的微笑对你并无意义。”
“不是的。你是黛儿最好的朋友。”
提到黛儿,我的鼻子立刻酸起来。
子期说:“相信我,我爱黛儿,我对她的爱并不比她爱我浅,可是我的压力比她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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