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呢?”水溶皱起眉头来,“上次胡伯死的现场,你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若梅英来,弄得神神鬼鬼的,影响多不好,现在还来说这些没边没影儿的话?”
“好心没好报!”小宛悻悻,“不陪你了,我睡觉去。”收拾了杯碟出来,刚好听到电话铃响,急忙狼奔虎跳地奔进客厅接起,差点在沙发上绊了一跤。
满心以为是张之也查勤,然而对面却是个非常苍老的声音,哑哑地说:“叫她不要搞我孙子!”
“谁?你找谁?”
“告诉她,别搞我孙子!”
“喂,说什么哪?谁是你孙子?”
然而对方已经“啪”地挂了电话。
小宛气极,不禁骂了句“神经病!”刚一转身,电话铃又响了,她拿起来便问:“你到底是谁?装神弄鬼的?”
对面却不说话了。小宛不耐,催促着:“说话呀,再不说我挂了。”忽然想或许是张之也跟她开玩笑,于是换了口气说:“之也,是不是你?别装神弄鬼的吓人,告诉你,我可是连真鬼都见过了。”
“不要和他在一起。”对面终于开口了,却是个幽幽的女声,低而细,仿若游魂。
小宛一惊,只觉寒毛竖起:“是谁?若梅英吗?”
“不要和他在一起!”对方又一次“啪”地挂了电话。
小宛又气又怕,盯着电话几乎想抓起来摔掉。真要被这些人人鬼鬼的弄疯了,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就在这时,老爸屋里忽然传出京戏《倩女离魂》的唱曲声来:
“只道他读书人志气高,元来这凄凉甚日了。想俺这孤男寡女忒命薄……”
幽细缠绵,如泣如诉。“梅英?”小宛一跃而起,这分明是若梅英的唱腔,难道她竟跟着自己回家来了?老爸可是唯物主义者,梅英突然现身载歌载舞,非吓出人命来不可。
然而冲进老爸屋里,才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有留声机在不紧不慢地一圈圈转着,水溶匪夷所思地瞪着女儿问:“怎么回事?好好地放着越剧《红楼梦》,怎么忽然变京戏《倩女离魂》了。”
小宛愣愣地,强笑说:“大概是梅英托梦,教你怎么改本子吧。”忽然有些感慨,“爸,梅英不想你乱改她唱过的戏,她是在给您提醒儿呢。”
“胡说八道。”水溶瞪女儿一眼,喜不自胜地拍着留声机,“这张唱片是私人灌的,我向一个戏友借来听的,原来他珍藏了若梅英的唱腔,真是意外收获呀!”
小宛哭笑不得,还怕老爸被吓到呢,原来他竟然有这么一番自圆其说,也罢,就让他相信自己另有奇遇好了。赶明儿他去感谢那位戏友,别把人家吓着就是了。
她坐下来,陪老爸一起听戏。“我安排着鸳鸯宿锦被香,他盼望着鸾凤鸣琴瑟调。怎做得蝴蝶飞锦树绕……”
小宛怦然心动,这段词里唱的,可不正是若梅英自己的经历?那一年七月十三,她在旅馆里订了房间,铺了锦被,薰了浓香,只等着与张朝天洞房花烛,琴瑟和鸣。可是他,他却没有来!
“我一年一日过了,团圆日较少;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小宛闭上眼睛,仿佛亲眼看到,在酒店的房间里,若梅英带着那个广东军阀,在她亲手布置的婚床上,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成人礼。就像预期的那样,交付自己。只是,新郎却不是心爱的那个人。
——人生之痛,至此为极!她终于明白,若梅英为什么会在七月十四的前夜离奇失踪,又于次日上戏前突然出现,为什么会故意喊哑了嗓子,为什么会违心嫁给广东军阀,为什么会在嫁后抽上鸦片……只为,她的心,已经比身体先一步死了,死在七月十四的夜里。
小宛泪流满面,渐至哽咽。水溶本来正按着拍子听得入神,忽然发觉女儿神情异样,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不是,哦,这曲子词很感人……”小宛支吾着,胡乱地抹了把脸,歪在父亲身上说,“爸,幸好我还有你,我比她幸福多了。”
“比谁幸福?你这孩子最近说话怎么老是没头没脑的。”水溶会错了意,“年轻人一恋爱就发昏。是不是和之也吵架了?刚才电话铃一直响,是他吗?”
“不是……”
话未说完,电话铃再次锐响起来,小宛心中七上八下,赶紧跑出来接起,对方却又是沉默。
“说话呀,你到底是谁?”小宛烦不胜烦,是张之也?是那个老头儿?还是那神经女人?
“喂,是人是鬼是男是女是死是活给点声音好不好?”
“不要跟他在一起。”
原来是那个女人。
“谁?不要跟谁在一起?”
“不要跟他在一起。”
翻来覆去,就会这一句。七字真言,没头没脑的,说了等于没说。
“他是谁嘛?”小宛不耐烦,“你又到底是谁?”
“不要跟他在一起。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对方咬牙切齿,已近于诅咒。
小宛火起来:“你神经病!”
“啪!”这次是她先挂电话。回到屋里,无论如何睡不着。是谁呢?如果是以前,她会简单地当成某人恶作剧,可是在今天,却让她不能不怀疑,会否又是一只死不瞑目冤魂不散的鬼,在无意中被自己得罪了,固而上来同自己讲分数?
没等想停当,电话铃又响起来。小宛过去接起,劈头便骂:“你要说就说清楚,不要装神弄鬼。”
然而她气归她气,对方翻来覆去仍是那句话:“不要跟他在一起。你会后悔!”
“你才后悔!见你的大头鬼!”小宛再一次挂了电话,顺手摘了插销。
小狗东东被吵醒了,从自己的窝里爬出来,摇着尾巴,忧伤地望着自己的小主人,渴望亲热却又不敢走近。
小宛一阵心酸,对东东拍拍手,轻轻说:“东东,过来,没事的,让我抱抱你。”
东东犹豫地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呕”地哀鸣一声,还是掉头跑了。
小宛的心顿时沉重起来,只得重新回到屋子里蒙头大睡。刚躺下,却又忽地跳起,拧开灯检查一下铜铃铛,绿锈斑斓,花纹隐隐,不过并没有血迹。她放下心来,还好没什么杀气。
旧爱新欢(1)
是哪里呢?
宫殿式的穹顶,夸张的门头,四壁摆设热闹而俗艳,有种矫情的华丽,像电影布景。
布景中的女子,穿着一件红色的嫁衣,凤冠霞帔,通身绣,妖艳地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凄艳。
窗玻璃上一格贴着蝴蝶双飞,一格贴着鸳鸯戏水,在在都是好情意。
那是女子一刀一剪刻出来的,翘惯了兰花指的手不惯拿刀剪,有些笨拙,可是架不住那股子认真虔诚的劲儿,硬是剪出来了,蝴蝶儿会飞,鸳鸯儿会游,成双成对,天长地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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