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魂衣_西岭雪【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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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宛微笑:“现在好多了,有很多成衣店戏装厂家可以批量购买,以前的戏装才讲究,一针一线都要自己找专人缝的。你看,像这件水田纹坎肩,一件简单的尼姑衣,也不绣什么纹样,现在做就很容易了,裁好样子,机器一跑就是几十件,统一服饰,很快很简单;可是搁在以前,一次只做一两件,要量体裁衣,单是这种水田纹由深蓝、天蓝、白色三种绸料拼接,就要计算好怎么样下剪最省料子,又要凭手工严格地按照水田纹切出纹线,然后一块一块拼缝,一件衣裳,怎么也要做两三天……”

  “我和张之也分手了。”薇薇恩忽然说,“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

  小宛只略略停顿,仍然不紧不慢地熨着衣裳,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这件水田纹坎肩,是《秋江》里陈妙常的行头,上戏的时候,外面系上丝绦,里面衬着‘马面’百折裙,裙子上有绣花,通常是莲花纹,一点春机,就露在这里了,也有的戏里,会在丝绦上做文章,颜色很亮很鲜艳,表现妙龄女尼的思春心情。”

  薇薇恩恼怒地打断:“不要再说你的水田纹了,我现在在同你说张之也,我们分手了!”

  小宛抬起头,带一点点被动,好像不得已而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在一起。”薇薇恩答,接着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爱情不过是两种结局,没在一起就分手,有什么稀奇?”

  “我不是问你们为什么分开。”小宛淡淡地笑,“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专程来告诉我。”

  “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通知……可以吸烟吗?”薇薇恩问,但并没有等小宛回答,已经顾自点燃一支烟用力吸起来。停一下,徐徐吐出一口烟,说:“我和之也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会做爱,很疯狂……”

  小宛恍若未闻,将熨斗置放一旁,把衣裳挂到架子上。

  薇薇恩苦涩地吸着烟,苦涩地向一个最不该倾诉心事的人倾诉着心事:“他每次要我都要得很紧迫,像野兽。开始我是高兴的,但后来就明白他是在发泄。他心里很后悔很烦躁,害怕面对。他和我之间,已经只剩下做爱——不,是只剩下‘做’,没有‘爱’。爱是留给你的。”

  小宛换了另一件衣裳在案板上抻平,取过熨斗继续工作。

  薇薇恩烦躁起来:“你不说句话吗?”

  小宛抬头看她一眼,淡淡地说:“这一件,叫‘小饭单’,与‘大饭单’相对应,专用于平民家的少女……”

  “我不是让你说这些。”薇薇恩恼火起来,“水小宛,我在同你讨论男朋友。”

  “是你的男朋友,不是我的,对不对?”小宛终于放下熨斗,然而表情仍然平静如水,“我很自私,只对我自己的事情感兴趣。我不想同你讨论你的男朋友,也没有意见给你。如果你想了解戏装,我可以……”

  “我才不想了解你那见鬼的戏装呢!”薇薇恩暴怒,“你是在报复我?你报复我打电话骚扰你?你现在存心用这些戏装知识来气我,对不对?”

  “不对。”小宛环顾四周,低低说,“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些戏服,它们是我的爱好、兴趣、工作、事业、心情寄托。我不高兴的时候,它们可以陪伴我,它们每一件都有生命,有故事,有情绪,有性格,它们虽然沉默,却懂得安慰,在同张之也分手的日子,是它们让我觉得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珍惜,张之也,并不是生命的全部。”

  薇薇恩忍不住退后一步,重新上下打量着水小宛,这是小宛第一次认真地提到张之也的名字,如此平静,如此真诚。在那琳琅满目的戏装的拥围下,十九岁的水小宛,恍若一个彩色的精灵,聪明剔透,而照眼生辉。

  薇薇恩叹息了:“我那么辛苦地把张之也从你手里抢过来,你却告诉我你不在乎他。我不信!”她提高了声音,“水小宛,我不信,我不信你真的不在乎张之也。”

  “我在乎。”小宛却依然平静,“我的确曾经很在乎他,曾经把对他的爱看得高于一切,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再爱他。”她看着薇薇恩,清清楚楚地再说一次:“我和张之也,不会再走在一起。”

  平行,或者交叉,永远不会重合。而她和张之也,已经错过了那个交叉点,以后的路,只能越来越远了。

  “原来,最在乎他的那个人是我。”薇薇恩呛咳地笑起来,眼光渐渐幽深,叹息说,“年轻的时候,我说过一句很自私的话:当我回头的时候,看还有谁会站在那里等我。有那么一天,便一天都是纵性的。然而到了现在,我已经不敢回头,怕空空的,只有荒凉。”

  小宛微微惊讶,专注地看着薇薇恩,看她削薄俊俏涂着酒红色唇膏的嘴唇在脸的下半部上下翻飞,蓝色烟薰妆掩映下的双眼格外深沉魅惑,如海水幽蓝。

  小宛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有魅力的女子。她的美丽中有一股妖气,是致命的吸引力,即使面对自己这个同性的敌人,也依然震撼,更何况于男人。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浅薄,鄙俗,她有她的聪明与眼光,只是太功利一些罢了。换一个角度来看,她未必不是令人心动的女子。

  可惜,她们永远都不会成为朋友。

  “为什么现在才知道你是在乎他的?”她终于问,“在这之前,你不知道你自己的感情吗?你那么辛苦才找他回去,又是打电话又是扮鬼哭哭啼啼又追到上海又做戏逼走我,我以为你爱他很深。难道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但也没多少真。”薇薇恩吐了个烟圈,自嘲地笑。“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连悲哀都是刻意的,急切的恋爱,华丽的伤感,一切都是戏。”

  她停下来,望住水小宛,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女孩子:“水小宛,其实我真地很羡慕你。一个不到二十的女孩子,居然可以把自己埋在故衣堆里,心如止水。像童话一样地生存。我打电话,恐吓你,骚扰你,不是因为我有多爱张之也,我就算真爱一个人,也不会那样辛苦。我哭着给你打电话,让你离开他,故弄玄虚地吓你,戏弄你,就是想打乱你的生活,看不得你太平静。有什么理由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可以比我更从容?”

  “你高估我了。”小宛摇头,“我并不平静,也不从容。对于爱情游戏,我太幼稚无能了。我懂得分辨戏服中什么是大饭单与小饭单,分辨花斗篷和素斗篷,知道斜披女蟒代表女帅点兵,斜披素褶代表英雄末路,可是,我不懂得分辨男人与女人,喜欢与爱情,情与欲,真与假,我甚至不能够了解之也是不是真的爱过我。你导演了那幕午夜凶铃,又在上海宾馆里当着我面同之也亲热,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真想死。我甚至在大雨天跑去跳

  长城……我很庆幸我现在仍然能够站在这里同你说话,被你夸奖一声从容。可是,从容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爱情的失败。在这场三角戏里,你才是成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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