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子探出头看了看,她虽然初通中文,却不大认得上面用隶书写的字,转头问旁边一个白胖的中国男子:“南派,上面写的是什么?”
“惠民路。”那个人探头看了一眼,用英语回答。
“哦……果然!”加百列喃喃着,拿着手里的资料和路牌上的字对比了一下,点了点头,“你们中国人真奇怪,同样一个字还要有各种写法——甘比,拐弯,惠民路12号,翠微小区。”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当车开出去一百米后,树荫下一只黑色的鸟扑簌簌地飞起了,跟着车子离开。那个路牌悄然消失,宛如从不存在。
“真是奇怪,”甘比再次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渐渐远去的路牌,有些不甘心地喃喃,“刚才也开过这里,为什么我就没看到这个路牌?”
“你太笨了,没办法。”加百列打了他一个爆栗子,嘴里吐出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天,老大,你又喝酒了?”甘比吓了一跳。
“哪有!”加百列嘀咕着剥了一颗巧克力,扔到了嘴里嚼着,“只是酒心巧克力,这次是出大任务,我可不想被神父骂。”
说话之间,车子沿着惠民路往前开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现了一片住宅,大都是两三层的小楼,清水砖,黑色的瓦,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只是这些小楼年代仿佛有些久了,墙面斑驳,爬满了藤蔓,很多窗户看上去都摇摇欲坠。
“这里就是米迦勒大人的故乡?”车上有个人愕然地问——在社团的传说里,那个战死在“白之月”的大天使长身上笼罩着一种光辉,令所有人敬仰。然而,他的故乡看起来却如此普通,令人想起在没有成为上帝的子民以前,童年及少年时期的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难道你以为他是在伊甸园里诞生的么?”加百利扔了一块巧克力到嘴里,眼看即将进入小区,转头对车上那个唯一的中国人道,“南派,等下用你的身份证登记迁入——对了,你到底叫什么?”
“南派。”那个人挠了挠头,比划了下,“江南的南,苹果派的派。”
然而当他摸出身份证时,上面却赫然写着“陆琪”两个字。面对同伴们询问的眼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挠了挠头:“你们做完了事就该回总部了,我还得留在中国混呢,不得不小心点儿……嘿嘿,100块钱做的假证。就是砍价太狠了,所以给了个女人名字的证。”
甘比驾车缓缓靠近,一车人屏息等待着,隐约透着紧张的意味。当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他们却意外地发现岗亭空空如也,门卫不知去了何处。
“感谢上帝!这下不用出动这个假证贩子了。”加百列在副驾驶座上嘀咕着,用牙齿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她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显然是常年不见阳光的缘故,虎口上有一个朱红色的文身,仿佛一个抽象画派的飞鸟。她轻轻对着那个文身吹了一口气,抬起手遥遥一点,小区门口横放的保险杠无声地自动抬起了。
“进去吧,青河苑16幢。”加百列看着资料,头也不抬地道,“应该是小区最东边端头的那一套。”
“不对头。”忽然间,旁边有人说了一句。那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子,在暮色渐起的时候,他也没有摘下眼镜,在车上一直保持着沉默,此刻忽然开口:“停一下!”
凯迪拉克戛然而止,甘比回头看着他。
“怎么了?”加百列也停止咀嚼巧克力了。
“没有一个人,”那个带着墨镜的男子低声道,他摘下了眼镜,没有瞳仁的眼球惨白一片,周围有淡淡的蓝色血管凸起,蔓延向颅脑,显得非常诡异,“整个小区没有一个人——我已经把‘界’扩展到最大了,还是找不到一个人。”
一车的人侧耳聆听,果然,除了风的声音,这个小区寂静异常。没有人声,没有狗吠,甚至连空调外机这种生活常备品的声音都没有,仿佛一个被停止了时间的死域。
“是啊,”甘比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僵硬,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这一路开进来,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连条猫狗都没有。难道这里的人全部都……”然而,仿佛是为了反驳他这句话,寂静的暮色里忽然传出了钢琴声。琴声悠扬,从绿荫里飘来,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茶花女》选段。”另一个成员喃喃着。
“是有声音,但奇怪的是这幢房子里还是感觉不到丝毫生气。”墨镜男低声一字一句地道,“那架钢琴像是自己在弹奏一样。”
“我们来晚了么?”有个人终于开口,“他们比我们更早一步到了这里!”
“但至少他们还没来得及从这里离开。”加百列冷冷地接了一句,指了指那一幢暮色里的小楼,“神父说过,必须要找到这个叫欧阳芷青的中国女人!”钢琴声还在继续,她顿了顿,道,“据说那个女人是个钢琴教师。”在那样的琴声里,每个人的眼神都亮了,仿佛抽出了鞘的刀。手指无声地转动着,将一枚一枚戒指转到正面,每一颗宝石都在暗淡的暮色里闪着光,那是力量在急剧聚集、时刻准备战斗的象征。
“我去看看。”加百列说了一句,便拉开了车门,“你们先探探周围的情况。”
那辆凯迪拉克没有熄火,保持着引擎启动的状态,除了司机甘比之外,车上所有人都训练有素地散开了,各自下来,两人一组分成了三个小队。
“我……我还是待在车上算了。”那个叫南派的中国男子看了看寂静如死的周围,喃喃着,“太吓人了……这里怎么变成了鬼村,一个人都没有了?”
“应该是进入了他们的‘界’吧,怪不得我前几遍开的时候从没见过那个路牌,你没有这方面的资历,不过是来当地陪的,还是在这里待着比较安全。”甘比一边说着一边从座位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枪,单手搁在了方向盘上——那居然是一把狙击枪,“来,我们换一下位置,”他对一边的南派道,“你来开车,保持引擎不熄就行。”
“你这是干吗?”对方吃惊。
“你以为我只会开车么?”菲律宾人冷笑起来,将一颗颗子弹装入膛里。那些子弹形状怪异,每一颗都是银质的,外壳上绘满了奇特的符咒,“我是个猎人,懂么?猎人!”他说着,将眼睛凑近了瞄准镜,镜头里闪现出那幢小楼二层的窗户,翻飞的帘幕后房间黑沉沉的,没有一个人。凄凉美妙的钢琴声还在继续传出。
加百列空着手,独自走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走向昔年米迦勒生活过的地方——这是一片老式住宅区,三层的小楼,每一家都是独门独户,用原木的栅栏围着一小块绿地,倒是大城市里少见的奢侈。
她一直走,直到小路的尽头——青河苑16幢。那是一幢外面爬满了藤蔓的小楼,在夏日浓荫的掩映下显得分外古老和冷清。她停下来,站在围墙外看了看那幢楼,眉头微微蹙起——陈旧却整洁的房间,落地的白色纱帘,爬满窗户的蔷薇花,窗下有一架钢琴。一切都似乎是在照片上看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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