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命更重要。”黄大仙嗫喏着说。
“都重要。”叶繁站起身,揉了揉手腕,平静地说,“不过,我住在那里没事,我也很喜欢住在那里。”
黄大仙说,“小繁,我知道你不信鬼鬼神神这一套,但有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该注意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不能这么任性,何况——”
叶繁突然说,“我信。”
“我知道。”黄大仙继续说,“何况你看,连小法海都受了伤害,别说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要想好好活着,有时候也得信一下‘邪’,你看我前两天,多奇怪,被小法海一看,不就好了吗?”
“……大壮哥,叶大哥说他信。”原森推了推黄大仙,“大壮哥,叶大哥说他信。”他说了两遍,才仿佛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惊讶地看向叶繁,“叶大哥你信了?!你信你家里有个鬼?”
“嗯。”叶繁十分平静。
黄大仙身子一个晃悠,“为、为什么?突然信了!天呐,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你知道你家里有个鬼?你能看见他?!”
叶繁不想多解释,“他不会伤害我。”
原森一脸怒其不争,“鬼怎么可能不伤害你!”
黄大仙惊惧地问,“你和那只鬼说话了?!”
“哦。”
黄大仙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上脸,“妈呀,真聊斋了!”
原森追问,“他什么来历?都和你说什么了?他想干嘛?”
叶繁深深呼吸,认真地说,“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们这么关心我,但绑架这种事,我希望不要再发生了。另外,鬼也是这世界上的一种客观存在,我希望你们尊重他们的存在,不要太过紧张,更不要随意伤害他们。”
“………………………………”黄大仙和原森呆住,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叶繁走出屋子,好一会儿,黄大仙呆滞地问:“小法海,你确定他没被附身吗?”原森先是点头,后来想起叶繁这异常的言论,又摇摇头,“不确定。”
“这可怎么办!”黄大仙摇摇晃晃站起身,愁眉苦脸地撕下脑门上的符纸,然后把心一横,追了出去,“小繁,我送你去取车,还挺远的。”
“谢谢大仙哥。”叶繁也是出来一看,才发现离他停车的地方挺远的,听黄大仙说要去送他,他也没推辞;今晚被突然绑过来的事,虽说知道黄大仙是为他好,心里还是不太舒坦。
黄大仙开着车,小心翼翼地问,“小繁,为什么说你家里那个……鬼他不会伤害你,就算他不会伤害你,你也没必要和他一起住……”
“大仙哥,我住在那里,是因为租金便宜,而且远离人群。和那只鬼住在一起,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无家可归。”叶繁耐心解释。
前面一个红灯,黄大仙一脚下去,差点把刹车踩断了,“可是你不怕吗?!”
“不怕,也没什么好怕的。”叶繁转头看向窗外,“我长这么大,他是第一个在我身边这么久,却出门没有被花盆砸,没有被车撞,没有无缘无故断腿,无缘无故癌症,没有吃饭差点被噎死、喝水差点被呛死的人了。”
叶繁知道,李禤即使以后永远留在他身边,也不会遇到这种倒霉的事——毕竟这李禤已经是一只鬼了。他虽然做好了孤独一生的准备,但不代表他真的就不怕寂寞,如果今后有这么一只鬼作伴,余生说不定能更快乐一些。
“小繁。”黄大仙想安慰,可他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叹了口气,用他粗壮的胳膊抱了抱叶繁,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
一弯斜月挂在夜空,江面辽阔、风平浪静,不时传来汽笛声。
本来灯火通明的跨江大桥,突然“啪啪啪……啪啪啪”地一阵接连脆响,桥上路灯全炸了,顿时一片漆黑。李禤打了个呵欠,伏在桥栏杆上,盯着黑惨惨的水面,自动屏蔽了身后来往车辆有些凌乱的急刹车声和鸣笛声。
辛无奈瞟一眼突然陷入黑暗的大桥,头疼地走过来,“找我什么事?”
“那张床,你动了什么手脚?”李禤问。
辛无奈有些意外,“你已经感觉到了?”
李禤没说话,但江面的风突然大了些,掀起了不小的波浪,远处夜船上的汽笛声顿时有些急促。连辛无奈都感觉到一丝寒冷,她抬手抚了抚江面,浪涛即刻平息,皱眉说,“那张的确不是普通的床,但不是我动了手脚。那张名为‘冯·玛格丽特’的床,虽然是人间制品,却能吸收天地万物的精气,转化为‘生’气。”
李禤眼底一片暗沉,“生气?”
“不错,民国年间,有个冯姓的男人死了妻子,他为了复活妻子,制作了这张床。”辛无奈继续说,“不过,那个冯姓男人,制作这张床用了十年,复活他的妻子用了十年,前前后后共二十年。你都已经死了上了千年,睡这张床不过两天,不该这么快有所察觉,你是……恢复记忆了?”
李禤摇头。”
辛无奈思忖片刻,说,“忘了便忘了,与其拘泥于过去,倒不如好好活在当下。”
李禤皱眉,“我并不想活。”
辛无奈上前一步,与李禤并肩而立,一同望着漆黑的江面,“李禤,你不想活么?你可曾问过你心里真正的自己,你到底想不想活?”
李禤冷然一笑,“辛判,你在地府的日子比我还久,你为何要忘了前尘旧事,日复一日在地府做个鬼官?”
“……”辛无奈一噎。只听李禤又问,“那位冯姓男人的妻子复活后,怎样了?”
辛无奈“啧”了声,一脸嫌麻烦,“当年好端端活了一个死人,在地府自然引起大乱,大家连日开会商讨,最终也颇为无奈,只得修改了生死簿和那冯王氏的记忆,让她留在人间直到寿终正寝,然后没收了这张麻烦的床。要不是后来骚包阎君来地府就职,从库房里翻出这张床要自己睡,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李禤道,“不是问那张床,是问冯姓男人和他复活的妻子,后来怎样了?”
“原来如此。”辛无奈沉默一阵,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李禤面无表情。辛无奈已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她说着,身体直接从桥上坠下去,像一道翩然的白光,惊鸿落向水面,在即将沉入水中时,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徒在江面留下细小的波纹。
李禤仰头看一眼冷冰冰的夜空,又低头看他在夜色里虚无的手指,总有一天,他也会复活么?他默默地问他自己,你是叫李禤么,你想复活么?
沉寂了千年的心,忽而轻轻一动。
李禤漫无边际地在陌生的世界里走着,正不知道身在何处,忽而一辆姜黄色的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
52书库推荐浏览: 苍白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