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我希望查到真相。活在阴谋里的日子是难过的,我不能想像有一个冤魂在地底不甘地哭泣,而自己却走在大太阳底下无忧无虑地去结婚。
但是无忧拼了老命来劝我,再不领情,就说不过去了。
妈妈也每天从早到晚在耳边嘀嘀咕咕:“你爸爸副研究员已经做了十年了,早该升正研了,可是每年就那么两个名额,人人抢得头破血流,哪里落得到他身上?可是这回你和柯家结亲的消息一传出来,他们所长立刻就找他谈话,要他准备升研的材料。现在你忽然说不结婚了,你叫你爸和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面子面子,这是汉语字典里最奇怪的一个词,没有任何实际形状,一无体积二无容积,却偏偏比什么东西都大,比什么分量都重。
以然也说:“我们结婚的日子都已经定了,亲戚朋友也都通知过了,你现在变卦,太没面子了。”
啧啧,又是面子。
我只得说:“好,我原谅你,可是你要记得,我这可是给无忧面子。”
原来我也不例外,也活在众多面子的包围里。可是,谁又是“里子”?
以然送我大盆桅子花,说:“花店店主告诉我,最多一个月,这花就会开了。知道我为什么会选它吗?桅子花的花语是‘我很幸福’,我把幸福送给你,就是说你嫁给我之后,一定会永远幸福的。”
“说的比唱的好听”这句俗语,就是替以然这种人准备的。
于是婚礼重新轰轰烈烈地筹备起来,除了新郎新娘的礼服,重要配角诸如主婚人证婚人的服装也都准备妥当。仍然请桃乐妃做伴娘,仿佛我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任何不快。
一切又回到一个星期前一样。
可是我的心觉得寂寞。就连桅子花也不能安慰。
“你同‘柯一瓢’和好了?”桃乐妃问我,语气中竟有丝丝遗憾。
我觉得抱歉,真不好意思,令她失望。
不过,就算我同以然分手,只怕也轮不到她桃乐妃渔翁得利吧?
我忽然想起无忧说的话:一个喝茶前连口红都不知道清理的庸脂俗粉,以然才看不上。其实无忧比我更了解以然,也更了解桃乐妃。我白白和他们认识这么深,却缺乏识人之明。也活该我被朋友出卖。
涛声阵阵传来,车子在北大桥口停下了。
以然说:“都说这座桥应该步行过去,来,你们也别赖着不动了,下来走走吧。”
这是大连的一个独特规矩,称北大桥又做“情侣桥”,说是相爱的人若能一同并肩走过这座桥,那么也一定会携手白头,一同走过今生今世。
我微笑,看不出以然还这样迷信。他口口声声不信鬼魂,却偏偏相信传说。但是难得他有这番心思和雅兴,也便不忍推拒。
无忧赖着不肯下车:“你们走你们的,这种规矩是定给你们这种人的,我才不要没事淋雨玩,呆会儿病了,又没人送免费药吃。”
以然板起脸来:“胡说,你也要下车,难道没听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吗?路天生是给三个人一起走的。”
我也笑:“朋友也要做一辈子的,当然你得下车。”
无忧摆手:“罢了罢了,我一张嘴不够你们两个人说,什么叫‘夫唱妇随’,现在我可算领教了。”
我们三人手挽着手走在北大桥上,男的潇洒女的俊俏,引得桥上的人纷纷侧目。以然得意:“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柯以然何德何能,既拥有琛儿这样一位亲密爱人,又有无忧这样一个红颜知己,真真羡煞人也!”
我笑起来,忽然想起茶史上那段著名的“墨茶之辩”来,笑着问以然:“记得有个‘斗茶’的典故,是说司马光和苏东坡这两位茶圣的,我有个问题问你,肯不肯诚实回答?”
以然立刻两手相叠,学小和尚一休做入禅状:“请问。”
“司马光和苏东坡两个人都爱茶,而苏东坡同时又喜欢收集名墨。于是司马光就问苏东坡:‘茶欲白而墨欲黑,茶欲重而墨欲轻,茶欲新而墨欲陈,君何以茶墨两爱?’这问题真是问得好。喂,我也想问一问:你说,何以两爱呢?”
以然发窘,“嘿嘿”一笑:“奇茶妙墨皆香,春风秋月同美,各擅胜场,无分轩轾!”
我笑着鼓掌:“算你会说话,特颁天下第一马屁奖!”
以然左瞻右顾:“奖品呢?”
“马屁是空的,奖品也是空的,这么大海风,连味儿也吹散了。”
我们一齐大笑起来,以然向着大海张开双臂,高声呼:“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无忧倚在栏杆上,长发长裙随风轻扬,微笑说:“提起斗茶,我倒想起另一个典故来:曾经著有《茶录》的宋进士蔡君谟也与苏东坡斗过茶,特意取来著名的惠山泉煮茶,而东坡赴天台山收集竹梢上滴下来的露水,最后蔡襄输给了苏东坡。我就像那惠山泉,琛儿却是竹沥水,我终究比不上她的清新自然。”
这次,连以然也鼓起掌来:“好一篇论水说,果然是茶道中人别有情趣。”
我诚心诚意地说:“有你们两个人这样帮我,其实我才最应该感到幸福,才最应该感谢上帝。”我学着以然的样子对着大海张开怀抱,高声呼:“大海作证,我——卢琛儿,愿和以然、无忧相亲相爱,终生不渝!”
以然也同无忧一齐大喊:“大海作证,终生不渝!”
我们三个喊了一遍又一遍,凭海临风,多日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我第一次真正舒心地笑了。
梦中的华表
从茶馆到海滩的那段路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明前”龙井也换成了“雨前”,可是案子却仍然毫无进展。
以然说:“问题一定出在琛儿喝下茶水睡着的那段时间里,可那不过是短短的半小时,钟楚博哪里来的时间一边回家杀妻一边开车载你去海边呢?难道他分身有术,或者世上有两个钟楚博?”
讨论沿着这个方向进行下去。
以然问我:“会不会是钟楚博趁你睡着的时候溜回家杀了许弄琴,却派另一个人开车载你到海边等着你醒?”
“怎么可能?”我不满,“你当我是白痴,连真钟楚博假钟楚博都认不清?好歹给他当了两年秘书,何况我们谈了整整一下午,都是关于公司的业务,哪里有人可以冒充得来?”
无忧说:“那么或许是颠倒过来,陪琛儿的是真钟楚博,回家害人的才是钟楚博雇的杀手。”
以然摇头:“那也不太可能。许弄琴是个非常多疑的人,钟楚博是她丈夫,她怎么可能认错?如果是别人,又哪有那么容易骗她喝下安眠药水?”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到底会是谁呢?”我焦躁起来,恨不得重新招弄琴魂上身,对着空气喊:“你在哪儿?怎么不再来找我了?是不是你也不知道那凭空多出来的时间是怎么一回事,不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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